第405章 疯子该有的眼神

　　第二天一早上，段俏颜就被莫墨缠得实在是受不住了。

　　对方在她耳边叽叽喳喳，不是说什么新开了家胭脂铺子，花样新鲜，就是说哪家绸缎庄来了时兴的料子，不去看看准后悔。

　　段俏颜搓了搓耳朵，干脆换了身轻便衣裳，带着她一块出门逛逛去。

　　莫墨一看她答应了，乐得跟什么似的，一出门就亲亲热热地挽住了她的胳膊，半个身子都快挂上去了。

　　走在大街上看哪都新鲜，一会指着卖糖人的老头，一会又对杂耍班子叫好，就跟打了鸡血一样。

　　段俏颜由着她闹，嘴角带着笑。

　　两人先去了脂粉铺子，里面果然香气扑鼻，各色胭脂水粉、香膏子摆得满满登登。

　　莫墨看看这个，摸摸那个，根本就选不出来，最后小手一挥全都买下了。

　　段俏颜也细细看了几样，选了几盒颜色清透的口脂，打算拿回家给大舅母她们。

　　从脂粉铺子出来，莫墨又拉着段俏颜就要往不远处的绸缎庄奔。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着刚才看的那些脂粉哪个颜色更衬人。

　　“哎呀！”莫墨突然惊叫一声，身子一个趔趄，差点向前扑倒在地上。

　　段俏颜吓得赶紧伸手一把捞住了她，心里也是咯噔一下：“没伤着吧？”

　　她人低头看，只见在那店铺墙角的阴影里，竟然蜷缩着一个人。

　　对方衣衫褴褛，破布条似的衣服几乎遮不住身体，头发和胡须也不知道多久没打理了，脏兮兮地纠结成一团，像是个破鸟窝，根本看不清原本的长相。

　　左边那条腿的裤腿破了个大洞，露出的皮肤上是一片模糊的暗红色，血迹混合着街上的泥土，已经干涸发黑，黏在伤口上，看着就疼。

　　一股子酸馊汗臭夹杂着草药的怪味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对、对不起！我没看见你在这！”莫墨吓得小脸发白，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随即抓紧了段俏颜的袖子，就想拉着她赶紧绕开这个吓人的乞丐：“阿颜姐姐，我们快走吧，他看着……看着怪吓人的……”

　　那蜷缩着的男子似乎被她们的动静惊醒了，身体微微动了动，然后，慢吞吞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

　　那眼睛浑浊不堪，布满了红血丝，眼神空洞又带着点野兽般的警惕。

　　他喉咙里发出一种像是破风箱似的“嗬……嗬……”低吟，下意识地用一只手紧紧捂住了受伤的腿。

　　段俏颜注意到，他那双手虽然也沾满了污垢和不明污渍，但手指的形状却意外的修长，骨节分明，依稀能看出，这双手以前恐怕不是干粗活重活的。

　　看到这副惨状，段俏颜原本想跟着莫墨离开的脚步，就像被钉住了一样，挪不动了。

　　这人落魄疯癫的模样确实让人害怕，但那伤口实在太严重了，要是没人管，在这墙角里，怕是熬不了几天。

　　“他这伤……太重了，这样下去怕是不行啊。”段俏颜蹙紧了眉头，低声说道。

　　“阿颜姐姐，你看他那样，万一发起疯来伤人怎么办？我们还是快走吧，官差会管他的……”

　　段俏颜心里挣扎得厉害，她自问不是什么菩萨心肠，但眼睁睁看着一个活人在自己眼前等死，这种事，她实在做不出来。

　　“唉，总不能见死不救吧……”段俏颜轻轻叹了口气，挣脱了莫墨拉着她的手。

　　随即她转身快步走回了刚才光顾过的那家胭脂铺子，找到店里跑堂的小二哥。

　　她也没多废话，直接从钱袋里掏出一锭不小的银子，塞到小二哥手里，指了指墙角那个可怜人。

　　“小二哥，麻烦你个事，去附近看看有没有医馆，请个坐堂大夫过来给他瞧瞧伤。”

　　“或者……你要是能搭把手，干脆直接扶他过去更方便，诊金、药费都算我的，这银子你先拿着，多出来的就当是辛苦钱。”

　　那小二哥看着手里的银子，又探头看了看墙角的“脏污”源头，脸上明显露出了为难和嫌弃的神色。

　　这活又脏又可能惹麻烦，谁愿意干啊？

　　但掂量了一下手里沉甸甸的银子，再看看段俏颜不容置疑的表情，他最终还是咬了咬牙，点头应承下来：“成，姑娘您心善，我这就去！”

　　小二哥硬着头皮走上前，试探着去搀扶那个疯癫男子。

　　男子起初十分抗拒，身体僵硬地挣扎着，不让小二哥碰他。

　　小二哥费了不少劲，连说带比划，最后几乎是半扶半抱，才勉强把他从地上弄了起来。

　　巷子另一端不远，就有一家门面不大的医馆。

　　坐堂的是位头发花白的老大夫，一见小二哥扶进来这么个浑身脏臭还神志不清的病人，眉头立刻皱得能夹死苍蝇，脸上写满了不情愿。

　　段俏颜赶紧上前：“老大夫，麻烦您给他看看腿上的伤，所有费用，包括之后的换药，我都一并付了，绝不会亏待您。”

　　老大夫看了看段俏颜的穿着气度，又听她这么说，脸色才稍微缓和了些，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医者父母心，抬到后面去吧。”

　　清理伤口、上药、包扎……整个过程，那疯癫男子倒是出奇地安静了下来，不再低吼挣扎。

　　他只是躺在那里，一双眼睛透过乱发的缝隙，直勾勾地盯着段俏颜。

　　那眼神复杂得很，大部分时候是空洞和茫然，偶尔闪过一丝警惕。

　　但不知道为什么，段俏颜总觉对方的目光让她后背有点发凉，那感觉……有点扭曲，不像是一个纯粹疯子该有的眼神。

　　被他这么盯着，段俏颜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心里毛毛的。

　　但她转念一想，对方可能只是神智不清，把自己当成了救命稻草或者什么奇怪的东西，便强行压下了那点不适，没有往深处想。

　　等老大夫处理完伤口，段俏颜爽快地支付了诊金和药费，又额外数出一些铜钱，放在桌上。

　　便对老大夫说道：“老大夫，麻烦您多费心了，这些钱应该够他换几次药。”

　　“如果……如果他没地方去，能不能让他在您这借住几天？等他伤稍微好点再让他离开。”

　　老大夫看着桌上那些钱，又看看床上那脏兮兮的人，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姑娘真是心善，老夫就尽力照看几天，但这等人……唉，姑娘以后还是少沾惹为妙。”

　　见事情总算暂时安排妥当，段俏颜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便不再多做停留，拉着一直等在门口的莫墨离开了医馆。

　　街市依旧繁华热闹，刚才那段不愉快的小插曲，很快就被琳琅满目的商品冲淡了。

　　然而，她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就在她们离开后不久，医馆里那个看起来虚弱不堪、神志昏沉的疯癫男子，眼中猛地闪过了一丝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神色。

　　他侧耳细听，确认老大夫正在前面柜台抓药，捣药声哐哐作响。

　　下一刻，他猛地从病床上挣起身子，他一把抓过桌上还没用完的干净纱布和一小瓶没开封的金疮药。

　　“嗖”地一下窜出了医馆那扇虚掩着的后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等老大夫抓完药转过身来，看到的就是空荡荡的病床，以及桌上段俏颜留下的那锭显得格外刺眼的银子。

　　老大夫愣在原地，张大了嘴巴，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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