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午饭的不和谐

　　他拥有超越常人的力量，可以说，如果他要当祖国人，这个世界还真没有人可以阻止他。

　　但在时代洪流铸就的坚固壁垒面前，他个人的能力显得如此渺小和无力。

　　他无法改变这扭曲的大环境，无法公然对抗那套压抑人性的规则。

　　只要他还愿意做一个有底线的人就无法。但偏偏，底线，是温云清最不愿意随意践踏的。

　　“唉……”他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一股混合着愤懑和无奈的情绪在胸腔中涌动。

　　这该死的时代。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个体在历史浪潮中的微不足道。

　　他能保护好自己，能暗中照顾一下身边的人，却无法扭转这笼罩在无数人头上的巨大阴影。

　　这种无力感，比田间劳作的身体疲惫，更让他感到沉重。

　　所以，温云清才会特意提点李文。

　　眼下知青点的环境早已不同往日，人心也比以往复杂。

　　村小一共只招两名老师，名额如此稀缺，偏偏知青点只有李文一人脱颖而出，这本身就是极易惹眼的事情。

　　李文若不加掩饰的狂喜，无疑是在那些落榜者心头火上浇油，必然会引来嫉妒和针对。

　　在如今这个暗流涌动的知青点，过于招摇绝不是什么好事。

　　不说别的，就这两年里，周晓娟、孙萍那几个心思不正的，明里暗里给温云清使的绊子还少吗？

　　不是想抓他偷懒耍滑，就是想污蔑他占集体便宜，甚至还想从他嘴里套出他和秦岳通信的内容。

　　好像有什么乱入了，但确实是真的，她们还想偷拆他的信！

　　只可惜，她们那些手段在温云清面前实在不够看，要么被他提前识破巧妙化解，要么就是抓不到任何实质把柄，最后只能悻悻收场。

　　温云清若是能被她们这种段位的人抓住错处，那他的谨慎和本事也算是白练了。

　　李文明白了温云清和赵大钢的好意，自然收敛了许多。

　　虽然出了屋子他努力表现得平静，但回到他们自己的小空间后，还是忍不住和温云清、赵大钢分享着喜悦，畅想着未来，着实开心了好久。

　　然而，事实证明温云清的担心并非多余。

　　成绩公布后，同样参加了考试却名落孙山的其他知青们，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平衡。

　　像张援朝这样的老知青，虽然失落，但还能调整心态，最多私下里感慨几句自己技不如人，或者运气差了点。

　　但部分新来的知青则不然。

　　他们不会去反省自己是否知识储备不足，是否复习不到位，而是习惯性地将失败归咎于外部因素，将所有的不满和怨气都倾泻到成功者身上。

　　另外一名录取者是本村人，他们尚且有所顾忌，不敢轻易得罪。

　　而同在知青点、平日里看起来文文弱弱的李文，自然就成了他们宣泄不满、冷嘲热讽的最佳目标。

　　中午，知青点饭堂。

　　大家围坐在长条桌旁，默默地吃着午饭。

　　气氛有些沉闷。

　　一个梳着两条短辫、颧骨略高的新女知青，故意拔高了音量，对着身旁的同伴，眼睛却斜睨着李文的方向，尖声说：“哎，你说这人啊，有时候就是命好！平时看着不声不响的，关键时候就能‘脱颖而出’，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她把“脱颖而出”四个字咬得特别重，充满了讽刺意味。

　　她旁边一个戴着眼镜、面容刻薄的男知青立刻接口，阴阳怪气地附和：“可不是嘛！说不定是走了什么‘捷径’呢？毕竟，这考试嘛，里面的门道可多了去了，谁知道有没有人提前‘复习’到了‘重点’？”

　　他说着，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温云清的方向，显然暗指温云清可能给李文透了题（温云清嚼嚼嚼，然后思考，有这回事？他又不管考试，也没有试题。好了，不是自己的问题，是这群傻子的问题，继续吃饭）。

　　另一个身材微胖的女知青用筷子使劲戳着碗里的菜叶子，撇着嘴说：“哼，以后咱们可得尊称一声‘李老师’了！就是不知道这‘李老师’的学问，够不够教咱们贫下中农的娃娃？别误人子弟才好！”

　　“就是！以后见了面，是不是还得鞠躬问好啊？”短辫女知青继续煽风点火。

　　这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整个饭堂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话语里的酸气、嫉妒和恶意几乎要凝成实质，像一根根无形的针，朝着李文刺去。

　　然而，面对这些阴阳怪气，李文只是低着头，专注地吃着碗里的饭，仿佛那些刺耳的话都与他无关。

　　他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有些发白，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温云清坐在李文旁边，更是眼观鼻，鼻观心，仿佛碗里的糙米饭是世间最美味的珍馐，对周围的噪音充耳不闻。

　　不仅是他，张援朝、陈梅等老知青，也都默契地保持着沉默，没有人接话，没有人反驳，甚至连眼神都没有给那几个挑事者一个，只是默默地、加快速度地吃着饭。

　　整个饭堂里，只剩下那几个新知青如同跳梁小丑般自说自话的声音。

　　他们扔出的尖酸刻薄的话语，如同打在了厚厚的棉花墙上，没有激起任何预期的反应——没有愤怒的反驳，没有尴尬的辩解，甚至连一个不忿的眼神都没有。

　　这种彻底的、无视的沉默，反而让那几个挑事者感到一阵难堪和无趣。

　　他们互相交换着眼神，里面带着一丝计谋落空的恼怒和不知所措。

　　而他们没注意到的是，在他们高谈阔论时，赵大钢、张援朝等老知青虽然低着头，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眼神里带着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直到确认他们掀不起什么风浪，老知青们才几不可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继续低头，专注于自己碗里的食物。

　　温云清几人很快吃完，收拾好碗筷，一同起身离开。

　　直到回到他们自己的小屋，关紧房门，李文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带着庆幸和后怕。

　　“云清，大钢，今天真是多亏你们了。”李文由衷地说道，“他们……他们这敌意也太明显了。”

　　温云清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知青点院子里斑驳的树影，语气平静：“拿到了他们想要却没得到的东西，便是原罪。以后在知青点，谨慎些，做好分内事就好。”

　　李文重重地点了点头，握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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