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惊退

　　莫清云的话，如同最后通牒，在山谷间回荡。交出星火令，换取暂时的喘息，但无异于将守拙长老用生命守护的希望拱手让人。不交，此刻重伤的他和刚刚苏醒、状态不明的姜眠，能否扛过莫清云五人接下来的全力出手？

　　陆深握着守御棒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体内因燃灵之术带来的空虚感阵阵袭来。他死死盯着莫清云，大脑飞速运转，寻找着任何一丝破局的可能。巨石之后，姜眠的呼吸声细微而杂乱，似乎仍在与巨大的痛苦抗争。

　　“莫师兄，”陆深声音沙哑，试图做最后的周旋，“星火令乃守拙长老临终所托，言明关乎隐墟未来，恕我不能……”

　　“看来陆师弟是执意要违抗法旨了。”莫清云打断了他，语气中的最后一丝耐心耗尽，他缓缓抬手，青色长剑再次浮现，剑尖遥指陆深，凌厉的剑压锁定了他周身要害，“那便只好……强行请你们回去了！”

　　他身后四名弟子见状，也再次催动灵力，法器光芒亮起，杀气弥漫开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战斗一触即发之际——

　　“唔……”

　　巨石之后，传来一声更加清晰的、带着痛楚的闷哼。紧接着，是姜眠仿佛极力压抑却又无法控制的、断断续续的话语，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冷的质感：

　　“吵……死了……”

　　“你们……身上的‘线’……扭曲又……难看……”

　　这话语内容古怪，完全不像平日的姜眠所说。陆深心头猛地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升起。

　　莫清云也是微微一怔，眉头蹙起，喝道：“姜师妹，你说什么？莫要装神弄鬼！”

　　“装神弄鬼？”巨石后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那虚弱感依旧，但其中的冰冷意味却愈发明显，“你……袖中那枚……沾染了‘忘川’死气的传讯符……线，是黑色的呢……”

　　“还有你，”那声音转向一名持符弟子，“心脉处……连着隐墟丹房的‘贪噬’之线……可真显眼……”

　　“你，灵台蒙尘，‘嫉妒’的线……快把你缠成茧了……”

　　她语速不快，甚至有些断续，但每一句，都精准地点出在场除陆深外五人身上，某种隐秘的、甚至连他们自己都可能未曾清晰察觉的负面联系或隐秘！那并非简单的指责，而是一种直指本质的“看见”！

　　被点破的弟子们脸色瞬间大变，或惊骇，或愤怒，或下意识地捂住胸口、袖口，仿佛真的有什么无形的“线”被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连莫清云，在听到“忘川死气”四个字时，瞳孔也是骤然收缩，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超出掌控的惊疑。

　　“你……究竟是谁？！”莫清云厉声问道，剑尖微微颤抖，不再是锁定陆深，而是警惕地指向那块巨石。眼前这诡异的情形，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姜眠怎么可能知道这些？这绝不是重伤初醒该有的状态！

　　巨石后，沉默了片刻。

　　然后，一阵细微的窸窣声，仿佛有人正艰难地用手支撑着，想要站起来。

　　陆深心中警铃大作，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

　　只见姜眠的身影，扶着粗糙的岩石，缓缓地从巨石后挪了出来。

　　阳光照在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长发有些凌乱地披散着。她微微低着头，让人看不清她全部的表情。但所有人都能看到，她此刻并非完全依靠自身的力量站立，大部分重量都倚靠在岩石上，身体还在细微地颤抖，显露出极度的虚弱。

　　然而，当她慢慢抬起头时——

　　陆深倒吸一口凉气！

　　莫清云及其手下弟子，更是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脸上写满了骇然！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左眼，依旧是姜眠原本的、带着痛苦与迷茫的漆黑瞳仁。

　　而右眼……却完全化为了纯粹的金色！不是之前那种流淌着异色的光芒，而是如同熔化的黄金浇筑而成，冰冷、威严、不含一丝人类情感，仿佛亘古存在的法则本身，正透过这只眼睛，冷漠地俯视着世间蝼蚁！

　　金色的右瞳，缓缓扫过莫清云等人。

　　被她目光触及的人，无不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仿佛内心深处所有阴暗的、不欲人知的念头，都被这非人的目光彻底洞穿、曝晒于阳光之下！那是一种源自生命层次和灵魂本质的绝对压制！

　　“滚。”

　　一个冰冷的、不含任何情绪波动的字眼，从姜眠口中吐出。声音不大，却如同蕴含着某种言出法随的奇异力量，伴随着那只金色瞳孔的注视，直接轰击在莫清云五人的心神之上！

　　“噗！”

　　“呃啊！”

　　那四名弟子修为稍弱，齐齐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如同被无形重锤击中胸口，踉跄着向后跌退，眼中充满了恐惧。他们体内的灵力在这一刻竟紊乱不堪，几乎无法凝聚。

　　莫清云修为最高，但也身形剧震，连退三步才勉强站稳。他手中的青色长剑发出一声哀鸣，灵光黯淡下去。他死死地盯着姜眠那只金色的右眼，脸上血色尽褪，惊骇、难以置信、以及一丝深深的忌惮交织浮现。

　　他毫不怀疑，若再停留片刻，那金色的瞳孔主人，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将他们……彻底“抹除”！那不是威胁，而是陈述一个事实。

　　“你……！”莫清云喉头滚动，想说什么，却发现在那绝对威严的注视下，竟连一句完整的话都难以组织。他知道，今日之事已不可为。继续纠缠下去，恐怕真的要葬身于此。

　　深深地、带着极度的不甘与惊惧看了姜眠（或者说那只金色的眼睛）一眼，又扫过严阵以待的陆深，莫清云猛地一挥手，声音干涩地从牙缝里挤出：

　　“我们走！”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转身，身形有些仓促地朝着山谷外疾驰而去。那四名弟子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跟上，片刻不敢停留，仿佛身后有什么洪荒凶兽在追赶。

　　转眼间，山谷内只剩下陆深，以及扶着岩石、微微喘息着的姜眠。

　　危机暂时解除，但陆深的心却沉了下去。他缓缓转过身，看向那双诡异的异色瞳，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姜眠……？”

　　听到他的呼唤，姜眠身体微微一颤。她抬起左手，用力按住了自己的额头，脸上露出极其痛苦挣扎的神色。那只金色的右眼中，冰冷威严的光芒与一丝属于姜眠本身的痛苦迷茫激烈交锋，使得瞳孔中的金色都开始明灭不定，如同接触不良的灯泡。

　　“陆……深……”她极其艰难地、断断续续地吐出两个字，左眼中的黑色似乎想要努力占据主导。

　　但下一刻，那金色的光芒猛地再次稳定，甚至更盛！她按着额头的手无力垂下，抬起脸，那只金色的右瞳冰冷地锁定陆深，里面再无半分熟悉的情感，只有一片漠然的、俯瞰众生的虚无。

　　（第五十八章完）

　　陆深握紧了守御棒，看着那双彻底被非人意志主宰的异色瞳，感受着对方身上散发出的、与这方天地格格不入的古老与冰冷，一个清晰的认知浮现在他脑海——眼前的，或许有着姜眠的形貌，但内在，已然是另一个……或者说，另一个层面的“存在”。而这个“存在”，刚刚惊退了莫清云，接下来，又会对他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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