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梦回幽冥判官殿，旧影浮现命星移

　　顾昭的指尖还残留着孟婆汤的温热，李守阳涣散的眼神却突然泛起诡谲的幽光。

　　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识海深处像伸出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扯入黑暗的旋涡。

　　咳——他踉跄着撞翻木桌，茶盏摔在青砖上碎成几片。

　　眼前的黑暗被撕开一道裂缝，雷暴声先涌了进来，劈碎云层的紫电照亮悬崖边玄色的身影。

　　那人身着判官袍，腰间阴司令随着动作轻响，正是他颈间半枚的同款。

　　这是...幽冥边界？顾昭脱口而出，喉间发紧。

　　他看见前世的自己，或者说，是另一个自己，手持判官笔，笔尖悬在生死簿上方，墨色在纸页上凝成旋涡。

　　风卷起他的袍角，露出袖口半枚朱批——和他曾在生死簿上见过的自己的名字，连笔锋的顿挫都分毫不差。

　　判官大人！

　　一声哽咽的呐喊穿透雷暴。

　　顾昭这才注意到崖边跪着个披甲的身影，银盔上的红缨被鲜血浸透，面容却比生前更清晰——那是定北将军周承业，他曾在南梁军报上见过这个名字，三年前被诬陷通敌，斩首于建康城。

　　末将不愿入轮回。周承业的魂魄叩首，额角撞在岩石上迸出幽蓝火星，末将部下三千儿郎，皆因我被污名牵连，死后不得超生。

　　求大人...求大人还我清白。

　　前世顾渊的手指在生死簿上微微发颤。

　　顾昭能清晰感受到那具身体里翻涌的情绪：愤怒于朝堂的昏庸，心疼这忠魂的执念，更有作为判官的清醒——生死有命，私改簿册是触犯阴司铁律的大罪。

　　大人！周承业突然抬头，眼眶里的幽火几乎要烧穿虚空，您看这崖下！

　　顾昭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悬崖下方的幽冥雾霭里，漂浮着密密麻麻的银甲魂体。

　　他们的咽喉处都插着半段断剑，正是定北军独有的字军徽。

　　这些魂魄互相撕扯，发出含混的悲号，分明是被怨气困在轮回外的厉鬼。

　　前世顾渊的喉结动了动。

　　他突然想起自己初任判官时，孟婆曾说过：最烈的冤魂，往往是最干净的魂。笔尖终于落下，在周承业的名字上重重一画：阳寿未尽，准予还阳。

　　不可！

　　炸雷般的呵斥撕裂画面。

　　顾昭眼前骤然浮现玄色法袍的身影，阴司执法者手持锁魂链破空而来，链上的青铜环震得空气嗡嗡作响。

　　前世顾渊旋身挥笔，判官笔划出的金光暂时阻住锁链，可识海深处传来的剧痛让他面色惨白——那是阴司权柄被剥离的灼烧感。

　　顾渊，私改生死簿，剥夺判官之位，贬落凡尘。执法者的声音像冰锥刺进顾昭的耳膜，待你洗净因果，再回幽冥受审。

　　周承业的魂魄在雷暴中逐渐消散，他最后看了眼顾渊，唇形分明在说。

　　前世顾渊踉跄着跪在崖边，阴司令坠地，断成两截。

　　他望着自己逐渐透明的手掌，低笑一声：若有来生...若有来生，必不再负苍生。

　　画面突然扭曲。

　　顾昭感觉有只温暖的手按在他后颈，孟婆使者的声音从虚空中传来，带着千年茶汤的醇厚：你已踏上归途，可因果未了。

　　他勉强抬头，看见雾气中浮着个模糊的影子，腕间银铃轻响——正是那日在镇魂殿外见过的孟婆使者。拓跋宏藏于暗河，借乱世聚怨魂，欲用百万冤魂血祭复国。影子的手指点在顾昭眉心，你的阴司权柄，该醒了。

　　顾昭猛地撞回现实。

　　他趴在桌沿剧烈喘息，额角的冷汗浸透发梢。

　　李守阳还瘫在椅子上，口水顺着下巴滴在青布衫上，可顾昭知道，此刻老道的记忆已经被榨取得干干净净。

　　窗外北斗星完全偏移了原来的位置，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弄过的算筹。

　　顾昭摸向颈间的半枚阴司令，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突然想起前世坠地时断裂的那声脆响——原来这半枚，是他被贬落时唯一留存的信物。

　　我本是判官。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惊讶的坚定。

　　识海中的镇魂殿突然震动，功德柱上的金光暴涨，原本只有拇指粗的光流，此刻竟凝成碗口大的金团。

　　殿门处浮现出新的刻纹：阴兵进阶：可将怨气化为战魂，破万法不侵之甲。

　　原来如此。顾昭低笑，指尖划过案上的《幽冥游记》，前世因心软受罚，今生便以更坚定的心，行更果决之事。

　　他站起身，衣摆带起一阵风，吹得烛火忽明忽暗。

　　窗外传来夜枭的啼鸣，在寂静的道观里格外清晰。

　　顾昭走到门口，手搭在门闩上时突然顿住——远处的山路上，有细碎的脚步声正往道观方向而来，夹杂着铁器碰撞的轻响。

　　看来...有人等不及了。他勾了勾嘴角，反手将《幽冥游记》收进怀中。

　　月光落在他肩头，照出识海深处镇魂殿的轮廓，殿顶的二字，正泛起比月光更冷的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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