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剑魄琴心 干将莫邪

　　庭院中的沉寂仿佛凝固了时光，唯有朱元璋那无声的泪水和沉重的喘息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清晰。马皇后紧紧握着他的手，无声地给予安慰。谢珩知道，自己方才那一番毫不留情的“史述”，对这位一生要强、视江山如命的老皇帝打击有多大。

　　良久，朱元璋才用袖子重重地抹去脸上的泪痕，抬起头，那双曾经锐利无比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与深深的疲惫，他声音沙哑地再次问道：“谢小子，你还没回答咱最开始的问题。照你这么说，咱老朱家后面那些……那些不成器的玩意儿，是不是都没脸来这忘川了？”

　　谢珩心中叹息，知道终究绕不过这个问题。他神色郑重，斟酌着词句，如实答道：“回陛下，帝王魂灵能否入忘川，并非全然依据其在位功过，更关乎其魂魄本质、执念深浅，以及……与忘川的缘分契机。以谢珩观之，陛下之后，大明历代君王中，魂魄清正，德行无亏，有较大机缘踏入忘川者，确然不多。仁宗朱高炽，宽厚仁孝，虽在位日短，然其性纯良；孝宗朱佑樾，励精图治，刷新政治，缔造中兴，此二位，或有机会得入忘川。然，最终能否降临，仍需看其自身缘法，非谢珩所能断言。”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宽慰与肯定：“然而，陛下须知，一朝一代，青史留名、魂魄强韧者，未必仅在庙堂之上。大明风华，更多彰显于那些铮铮铁骨、耿耿忠臣、才华横溢之士。如力挽狂澜、保卫北京却含冤而死的于谦于少保；如力行改革、试图为暮气沉沉的大明注入一丝生机的张居正张江陵；如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开创心学一脉的王守仁王阳明；又如那风流不羁、画技通神的才子唐寅唐伯虎……这些名士，其光芒未必逊于帝王，未来皆有极大可能汇聚于忘川。届时，陛下或可亲眼见证，您所开创的大明，其文华风骨、忠烈之气，并未因后世君王之不肖而彻底湮灭。”

　　朱元璋静静地听着，当听到于谦、张居正、王守仁这些名字时，他那黯淡的眼神中，终于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光亮。他喃喃道：“于谦……张居正……王守仁……好，好啊……咱的大明，终究还是有些脊梁的……” 马皇后也在一旁柔声道：“重八，你听见了吗？江山代有才人出，大明的气运，在这些人身上延续着呢。”

　　朱元璋长长地、仿佛要将胸中郁结尽数吐出般地吁出一口气，他拍了拍马皇后的手，对谢珩挥了挥手，语气疲惫却平和了许多：“咱知道了……谢小子，多谢你告诉咱这些。咱……咱需要静静。你忙你的去吧。”

　　谢珩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他恭敬地行了一礼，悄然退出了庭院，将这片弥漫着复杂情绪的空间留给了这对帝后夫妻。

　　回到桃源居，谢珩试图重新投入公务，借以平复心绪。然而，仅仅过了不到一个时辰，他敏锐的灵觉再次被触动——九泉之井方向，又传来了新的异动！

　　这一次的异象，与以往任何一次都截然不同。没有冲天的金光紫气，没有龙吟凤鸣，也没有厚重的历史沧桑感。井口氤氲起的，是一道极其纯粹、极其凝练、仿佛能斩断世间一切滞碍的无形剑气！那剑气并非暴戾杀伐，而是带着一种千锤百炼、追求极致的锋锐与坚韧，隐隐更有一种缠绵悱恻、生死相随的柔情蕴藏其中，两种截然不同的意境完美交融，使得井口周遭的空间都仿佛微微扭曲，发出细微的铮鸣。

　　谢珩心中一动，瞬间起身，身形已出现在九泉之井旁。

　　尚未看清来者形貌，一股灼热与冰寒交织的气息便扑面而来。只见井畔光华敛去，显出一对男女的身影。

　　男子身形不算高大，却异常精悍结实，仿佛一块历经无数次锻打的精铁。他面容刚毅，线条硬朗，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张脸，呈现出一种异于常人的、仿佛被烈火长期炙烤熏染而成的黢黑之色，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如同淬火时最耀眼的火星，充满了对锻造之道的专注与狂热。他穿着一身耐火的粗布短褐，腰间系着皮裙，背后斜背着一柄连鞘长剑。那剑鞘古朴，看不出材质，但剑虽未出鞘，那股仿佛能熔金蚀铁的灼热剑意却已隐隐透出，令周遭空气都微微升温。

　　女子则站在男子身侧，略靠后半步，身形窈窕，穿着一袭似火的红裙，裙摆绣着简单的流云纹。她面容算不得绝美，却清秀温婉，眉宇间带着一股与男子相似的坚韧，以及一种如水般包容的宁静。她怀中同样抱着一柄长剑，剑鞘与男子背后那柄形制相仿，却通体流转着一股清冷幽寂的寒意，与她自身的温婉气质奇异地融合在一起。这两柄剑，一灼热，一冰寒，气息迥异，却仿佛同根同源，彼此气机紧密相连，如同这对夫妻一般。

　　看到这两人，尤其是感受到那独特而强大的剑意与锻造气息，谢珩先是微微一愣，随即，一股难以抑制的狂喜瞬间涌上心头！他几乎要忍不住抚掌赞叹！这二位，不正是传说中那位为铸神兵而投身炉火、以其精魂成就千古名剑的东周铸剑大师，干将，及其妻子莫邪吗？！

　　忘川汇聚了如此多的名士，文臣武将，帝王商贾，却唯独缺少顶尖的工匠！尤其是干将莫邪这般，已然将自身技艺与魂魄融为一体的神匠！他们的到来，对于忘川而言，意义非凡！

　　谢珩强行压下内心的激动，迅速收敛了外露的情绪，恢复了忘川使君应有的沉静与庄重。他缓步上前，对着这对闻名千古的夫妻，执以最恭敬的礼节，声音清晰而温和：

　　“在下谢珩，忝为忘川使君。恭迎干将先生，莫邪夫人，驾临忘川。”

　　干将那黢黑而刚毅的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他只是微微颔首，目光锐利地扫过谢珩，似乎在审视这片陌生的天地，以及眼前这位接引者。莫邪则依着古礼，盈盈一福，声音柔和却带着金石般的质地：“有劳使君接引。”

　　谢珩双手捧出光华流转的风华录，递到二人面前：“请二位留名。”

　　干将伸出那只布满老茧、指节粗大、仿佛蕴含着无穷力量的手，并未接笔，而是以指为锥，在录册上刻下了“干将”二字。那字迹如同剑凿斧刻，每一笔都带着火星迸溅般的力度与灼热感，仿佛不是书写，而是在锻打。

　　莫邪亦伸出纤纤玉手，指尖却同样蕴含着不凡的力量，她以指代笔，在“干将”之旁，写下了“莫邪”二字。字迹清丽秀雅，却隐隐透着一股冰泉流淌般的寒意与韧性，与干将的字迹并列，一阳一阴，一刚一柔，相得益彰，仿佛本就是一体。

　　录名既毕，那风华录上，干将莫邪四个字隐隐散发出红蓝交织的微光，许久方歇。

　　谢珩强忍着立刻请教铸剑之道的冲动，依礼询问道：“二位初临忘川，不知对居所有何要求？此地有清幽山林，亦有临水之所。”

　　干将终于开口，声音如同金属摩擦，简短有力：“近火，僻静即可。”言简意赅，符合他铸剑师的身份与性格。

　　莫邪补充道，声音依旧温柔：“若能有一处可供生起炉火、捶打锤炼之地，便是最好。”

　　谢珩心中了然，立刻应下：“谢某明白，这便为二位安排。”他已然想好，在忘川靠近地脉之火的一处僻静山谷，为他们建造一座兼具居住与锻造功能的院落。

　　看着眼前这对魂魄与剑意相融的夫妻，谢珩心中充满了期待。他们的到来，不仅填补了忘川工匠领域的空白，或许，也将为这片彼岸之地，带来更多神兵利器的光华，以及那段关于执着、牺牲与爱情的千古传奇，新的篇章。而白起那柄新得的战刀，或许也能请他们品鉴一番？这个念头在谢珩脑海中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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