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甜蜜的重量

　　女儿周晓回家的日子，是在一个微风和煦的午后。当周维小心翼翼地抱着那个包裹在柔软襁褓里、比哥哥离家时似乎还要轻上几两的小小人儿，踏进家门时，整个屋子仿佛瞬间被注入了另一道截然不同却又完美契合的光。

　　林晚抱着儿子周曦站在玄关，眼眶在见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小脸蛋时，一下子便红了。晓晓比视频和照片里看起来更小，皮肤薄得近乎透明，能看到淡蓝色的血管，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像两排湿漉漉的扇子，安静得让人心尖发颤。她不再需要鼻导管，呼吸平稳，但那份属于早产儿的、瓷器般的脆弱感，依然萦绕周身。

　　“欢迎回家，晓晓。”林晚的声音带着哽咽，她低下头，用脸颊极其轻柔地蹭了蹭女儿细嫩的额头，那温凉的触感让她悬了许久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

　　周维将晓晓轻轻放进早已准备好的第二张婴儿床里，与哥哥的并排。两张小床上，两个同样小小的生命，以各自不同的姿态安睡着。曦曦像个小火炉，四肢舒展，小拳头微握，呼吸带着满足的哼唧。而晓晓则蜷缩着，像一只受惊后终于找到巢穴的小动物，带着一种警惕的安详。

　　真正的“战役”，此刻才算是吹响了全面开始的号角。

　　NICU的规律作息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家庭育婴室里永无止境般的循环。两个小家伙的作息并未同步，饥饿和清醒的钟点像是被随意拨弄的骰子，交替着在昼夜间响起。

　　深夜两点，曦曦洪亮的哭声如同准点的闹钟，划破寂静。林晚刚挣扎着从浅眠中醒来，周维已经按亮了昏暗的床头灯，动作迅速地起身。“我来。”他低声说，脚步有些虚浮却目标明确地走向婴儿床。兑温水，试奶温，抱起哭闹的儿子，一系列动作在重复了无数遍后，已形成了近乎本能的肌肉记忆。喂奶，拍嗝，换尿布，他的背影在昏黄的灯光下，像一个不知疲倦的、沉默的守护骑士。

　　而往往在曦曦刚被安抚妥当，重新陷入沉睡，隔壁小床上的晓晓便会发出细弱却执拗的哼声。她的哭声不像哥哥那般理直气壮，更像小猫的低鸣，带着点委屈和不安。林晚这时便会起身，忍着剖宫产伤口还未完全消散的隐痛，将女儿抱起来。晓晓的吮吸力不如哥哥，喝奶总是慢一些，中途需要频繁地停顿、拍嗝，有时还会因呼吸稍促而小脸憋得微红，让林晚的心也跟着揪紧。她抱着这个轻飘飘的小生命，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在房间里缓缓踱步，直到她重新安稳睡去。

　　一个循环结束，距离下一个循环开始，中间或许只有一两个小时的间隙。这珍贵的间隙里，两人甚至来不及交流一句，便各自陷入昏沉的补眠，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对睡眠的渴望。

　　白天，同样是一场混战。双倍的喂养，双倍的清洗，双倍的抚触与安抚。阳台上飘扬的，不再是充满艺术气息的亚麻布裙，而是密密麻麻、迎风招展的婴儿小衣服、口水巾和尿布，像一面面宣告着新生活来临的旗帜。

　　林晚的母亲成了家里最稳固的轴心。她几乎包揽了所有的采买和烹饪，确保林晚有足够的营养分泌乳汁，也确保周维能有精力应对工作和夜间的支援。她熟练地帮宝宝们洗澡，那柔软的小身体在她布满皱纹却异常稳健的手中，显得格外乖巧。她的存在，像一块压舱石，让这只在育婴海洋中颠簸的小船，不至于倾覆。

　　周维的“工程师”特质在育儿中发挥到了极致。他制作了详细的喂养记录表，精确到每分钟的奶量和大小便次数，试图从数据中寻找两个宝宝的规律。他研究着如何更快地温奶，如何更有效地拍出奶嗝，如何区分饥饿的哭声和寻求安抚的哭声。他的办公桌上，除了项目文件，还摆着《早产儿养育指南》和《婴幼儿睡眠圣经》。

　　疲惫是深入骨髓的。林晚常常在抱着孩子喂奶时，脑袋一点一点地几乎要睡过去。周维的眼下的乌青从未真正消散过，咖啡的消耗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峰值。他们之间的对话变得极其精简：

　　“该曦曦了。”

　　“晓晓好像有点热。”

　　“尿不湿没了。”

　　艺术创作似乎成了上一个纪元的事情。画架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颜料管干瘪地躺在角落里。林晚偶尔经过工作室门口，看着里面熟悉又陌生的景象，心里会掠过一丝极淡的、仿佛属于别人的怅惘，但很快就会被一声啼哭或一个需要换尿布的信号打断，那丝怅惘便如轻烟般消散，了无痕迹。

　　然而，在这片混乱与极度疲惫的沼泽中，却也悄然盛开着奇异的花朵。

　　那是在一个罕见的、两个小家伙同时安睡的午后。阳光透过窗纱，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屋子里静得出奇，只有加湿器发出细微的白噪音。林晚和周维瘫在沙发上，谁也没有力气说话，只是静静地靠着，享受着这突如其来的、奢侈的宁静。

　　周维忽然低声笑了，带着浓浓的倦意，却又无比真实。

　　“我以前觉得，搞定上亿的项目就是极限挑战了。”他侧过头，看着林晚同样疲惫却平静的侧脸，“现在才知道，那算什么。”

　　林晚也笑了，把头靠在他肩上。是啊，这无休止的、琐碎的、耗尽心神的生活，比任何商业谈判或艺术创作都更考验人的耐力与心性。

　　就在这时，婴儿床的方向传来细微的响动。两人同时警觉地看过去，却见并排的两张小床上，曦曦不知何时醒了，正扭着头，黑亮的眼睛望着旁边床上的妹妹。而晓晓也睁开了眼，那双酷似林晚的、清澈的眸子，也正安静地回望着哥哥。

　　没有哭闹，没有声响。两个初来世界不久的小人儿，就这样在静谧的阳光里，完成了他们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清醒的彼此凝视。

　　那一刻，所有的疲惫、忙乱、担忧，仿佛都被这无声的画面净化、稀释了。

　　林晚感到胸口被一种滚烫的、饱满的情绪充斥着，酸涩而甜蜜。她伸手，与周维的手紧紧交握。

　　这重量，沉甸甸地压在肩头，浸透在每一个疲惫的细胞里。

　　但这重量，也同样是世界上最甜蜜的枷锁，最珍贵的负担。

　　他们看着那两双彼此凝望的纯净眼眸，知道这片混乱的、睡眠不足的、充斥着奶腥味和哭闹声的新大陆，正是他们愿意用一切去守护的，永恒的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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