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深黯流光

　　那声音平静得近乎诡异，如同冰面下无声流淌的暗河，不带丝毫情绪波动，却每一个音节都清晰地叩击在洛姝紧绷的神经上。

　　需要帮助么？

　　在这片未知的、刚刚脱离绝境的空间，面对一个骤然出现的、气息深不可测的神秘存在，这个问题本身就像是最危险的陷阱。

　　洛姝几乎是本能地侧身，将昏迷不醒的聿战护在身后，另一只手中银辉之力瞬间凝聚，虽微弱却带着不容侵犯的决绝。她强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冰冷而警惕地看向那笼罩在暗蓝长袍中的身影。

　　“你是谁？”她的声音因伤势和力竭而沙哑，却努力维持着镇定。

　　那修长的身影在数米外停下脚步。兜帽的阴影微微晃动，似乎正在“打量”她和地上气息奄奄的聿战。那双萦绕着深黯流光的手缓缓放下，自然垂在身侧，并未流露出即刻的敌意，但也绝无善意，更像是一种冷眼旁观的审视。

　　“一个暂时的栖身之所的管理者，或许。”那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语调没有任何起伏，“你可以称此地为‘漂流方舟’，一个在凝固虚海中艰难维持秩序的小小孤岛。而你们，是不请自来的意外变量。”

　　他的目光（洛姝能感觉到那兜帽阴影下的注视）掠过聿战体表疯狂窜动的金红流光与冰霜，微微停顿了一瞬。“混沌与秩序在他体内达成了某种危险的共生，却又因外力介入和过度透支而濒临崩溃。很奇特，但也……命悬一线。”

　　他的话语精准地点出了聿战的状况，甚至比洛姝自身感知的还要清晰，这让她心中的警兆更甚。对方不仅神秘，而且眼力极为毒辣。

　　“你能救他？”洛姝没有废话，直接切入核心。无论对方是敌是友，聿战的状态已容不得丝毫拖延。那不断衰弱的生命之火，如同尖针般刺痛着她的感知。

　　“代价呢？”她紧接着追问，目光死死锁定对方。在这片法则扭曲、危机四伏的遗落回廊，她绝不相信有无缘无故的援手。

　　兜帽下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近乎无声的叹息，又像是气流拂过金属的微鸣。

　　“代价……”神秘人缓缓抬起一只手，那萦绕指尖的深黯流光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信息，以及……一个选择。”

　　他的指尖指向洛姝紧握的掌心——那里，曦阳火种与“钥石”碎片正透过她的指缝，散发出微弱却执着的不同性质的光芒。

　　“你们携带之物，引动了深层的涟漪，甚至惊扰了那些本该沉眠的‘遗骸’。它们的气息，对于这片死寂之海而言，过于……醒目了。”他的话语依旧平静，却透露出他知道更多内情，“我需要知道你们的目的，以及你们所知关于‘它们’——那些苏醒的阴影聚合体的一切。这是信息的价格。”

　　“至于选择……”他的指尖转向昏迷的聿战，“救他，需要动用方舟储备的珍贵秩序能量，强行介入他那危险的能量平衡。过程痛苦，且有失败风险。但成功后，他体内冲突的力量或将找到一个脆弱的临时支点，得以暂缓崩溃。而你们，则需要在此停留，直至我认为你们不再构成威胁，或支付了足够的‘报酬’。”

　　“另一个选择，”他的声音冷了一分，“我可以现在就将你们‘请’出方舟，任由你们回归那片虚无，自生自灭。”

　　话语冰冷而直接，没有丝毫掩饰。停留，意味着受制于人，并将秘密和盘托出。离开，则聿战必死无疑。

　　洛姝的心脏剧烈跳动，目光在神秘人、聿战以及自己紧握的掌心之间急速扫视。时间每流逝一秒，聿战的气息就微弱一分。

　　她没有选择。

　　至少，此刻没有。

　　“……救他。”洛姝的声音低沉而压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们选择停留。”

　　“明智。”神秘人似乎毫不意外。他上前一步，那无声的压迫感骤然增强。

　　洛姝强忍着没有后退，银辉之力依旧维持在临界点，死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神秘人在聿战身旁蹲下，修长的手指悬停在他心口上方。那指尖的深黯流光骤然变得浓郁，如同最暗夜的浓缩，缓缓滴落，渗入聿战的胸膛。

　　嗤——

　　仿佛烧红的烙铁浸入冰水，剧烈的能量反应瞬间爆发！聿战身体猛地弓起，即使在昏迷中也发出了极度痛苦的闷哼，体表的冰霜与金红流光疯狂对冲、爆炸，又在那深黯流光的强行介入下被野蛮地压制、束缚！

　　洛姝看得心惊肉跳，那深黯能量给她一种极其诡异的感觉，它并非纯粹的秩序或混沌，更像是一种高度凝练的、冰冷的“虚无”，以一种近乎霸道的方式，强行在聿战体内那混乱的战场中开辟出一小块暂时的“禁区”，迫使冲突的力量绕行，从而获得了极其宝贵的喘息之机。

　　过程粗暴而有效。

　　片刻之后，聿战体表的能量乱象渐渐平复，虽然冰霜与曦火依旧并存，彼此排斥，却不再像之前那样疯狂地相互湮灭破坏。他的气息虽然依旧微弱，却终于稳定下来，不再继续滑向死亡的深渊。

　　神秘人收回手，指尖的深黯流光黯淡了些许。他站起身，语气依旧平淡：“暂时稳定了。但他的问题根源未除，这只是权宜之计。一旦离开方舟秩序场的压制，或再次经历高强度冲突，平衡会再次打破，届时反噬会更猛烈。”

　　洛姝缓缓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微微摇晃，几乎脱力。她看着聿战稍稍恢复血色的脸庞，心中的巨石暂时落下，但更大的压力随之而来——他们被困住了。

　　“现在，”神秘人转向她，兜帽下的阴影仿佛能吞噬光线，“履行信息的价格。告诉我，你们是谁，从何而来，为何携带‘微光之盼’与‘星钥碎片’，以及……你们对‘寂灭遗骸’知道多少。”

　　他的话语中再次出现了那些古老的词汇，并且精准地道出了火种与碎片的名字。

　　洛姝心念电转，对方显然知道很多，隐瞒或撒谎可能带来即刻的危险。她斟酌着语句，尽可能简洁地讲述了来自巡天钺号，因仲裁庭指引进入回廊，寻找日晷，获得火种，最终根据信标找到星骸古舰并得到碎片的经过。关于聿战的力量冲突和自身太阴银辉之力则一语带过，重点描述了在星陨遗丘遭遇那些恐怖阴影聚合体的袭击。

　　“……它们似乎被‘钥石’激活的气息吸引，疯狂攻击古舰。我们勉强逃脱。”洛姝最后说道，同时仔细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神秘人静静聆听，期间没有任何打断。直到洛姝说完，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信息。

　　“‘巡天钺号’……仲裁庭……候曦者……”他低声重复了几个词，兜帽微微抬起，似乎第一次对洛姝的来历产生了些许真正的兴趣，“原来是那一支的遗脉。难怪能引动‘微光之盼’。”

　　“至于‘寂灭遗骸’……”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凝重，“那是寂灭之眼爆发时，被最本源混沌吞噬、污染后又因时空凝固而留存下来的恐怖残响。它们通常是沉睡的，但某些特定的秩序气息——尤其是高位阶的，比如曦阳火种，或者‘星钥’的激活，会像灯塔一样惊醒它们。你们很幸运，遇到的似乎只是一些初步苏醒的、相对弱小的个体。”

　　相对弱小？洛姝回想起那轻易撕碎古舰的恐怖力量，心中凛然。那只是相对弱小？

　　“这里是安全的吗？它们会不会追踪到这里？”她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方舟有自身的屏蔽手段。”神秘人语气恢复平淡，“但只要你们还带着那两样东西，就无法绝对安全。它们对秩序的‘嗅觉’，超乎想象。”

　　他转过身：“跟我来。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他也需要更稳定的环境休养。”

　　说完，他径直向着来时的昏暗通道走去，似乎笃定洛姝会跟上。

　　洛姝看了一眼地上昏迷但气息平稳的聿战，咬了咬牙，小心地将他背起（他的身体冰冷与温热交织，异常沉重），踉跄着跟上那个神秘的背影。

　　通道并不长，很快前方出现亮光。

　　走出通道口，眼前的景象让洛姝微微一怔。

　　她本以为会看到一个类似星舰内部或地下基地的科技感空间，但眼前的一切却截然不同。

　　这是一个巨大的、穹顶式的天然洞窟，但洞壁显然经过人工修整，镶嵌着发出柔和白光的奇异晶体，照亮了整个空间。空气清新，甚至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与回廊中那死寂、陈腐的气息判若两地。

　　洞窟内分布着一些简洁却造型奇特的银灰色建筑，风格流畅而未来感十足。更令人惊讶的是，洞窟中央甚至有一小片精心培育的生态园，里面生长着一些发光的蕨类植物和从未见过的花卉，涓涓细流从一侧岩壁渗出，汇入一个小型水池，水声潺潺，带来了难得的生机。

　　这里像是一个与世隔绝的、科技与自然融合的庇护所。

　　零星有几个身影在远处活动，他们都穿着类似风格的暗色服饰，身形各异，并非完全的人类，但都保持着安静和忙碌，对洛姝和神秘人的出现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投来短暂而冷漠的一瞥。

　　“这里是方舟的核心生活区。”神秘人头也不回地介绍道，声音在空旷的洞窟中产生轻微的回音，“能量场相对稳定，能一定程度上隔绝外界的探测和侵蚀。”

　　他带领洛姝来到一座靠近岩壁的独立小屋前。门无声滑开，内部陈设简单，只有一张休息榻和一些基本的设施，但异常干净整洁。

　　“让他在这里休息。这里的秩序场有助于维持他的状态。”神秘人示意洛姝将聿战放下。

　　洛姝小心地将聿战安置在休息榻上，看着他呼吸逐渐平稳，这才真正松了口气，疲惫感如潮水般涌上，几乎让她站立不稳。

　　“你也需要休息。”神秘人陈述道，“隔壁有房间。关于‘报酬’，我们之后详谈。”

　　他似乎并不急于一时。

　　“你究竟是谁？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洛姝忍不住再次追问。这个“漂流方舟”和眼前的神秘人，都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谜团。

　　神秘人停在门口，微微侧身，兜帽的阴影下，似乎能感觉到一丝极淡的、近乎虚无的笑意。

　　“我曾有许多名字和身份，但在此地，你可以叫我‘守秘人’。”他的声音依旧平静，“至于这里……正如其名，是一艘在凝固虚海中艰难‘漂流’，试图保存一些火种、记录一些真相的……方舟。”

　　“暂时收好你们的东西，它们的气息在这里虽然被削弱，但并非完全隔绝。”他最后提醒了一句，目光似乎再次扫过洛姝紧握的掌心，随即转身，身影融入洞窟柔和的光线中，很快消失不见。

　　门无声关闭。

　　洛姝独自站在小屋中，看着榻上昏迷的聿战，又看向窗外那片奇异而宁静的生态园，心中却没有丝毫放松。

　　守秘人……漂流方舟……

　　暂时安全了，但代价是失去了自由，并且落入了一个更深不可测的存在手中。

　　前路，似乎依旧迷雾重重。

　　她缓缓摊开掌心，曦阳火种与星钥碎片静静躺着，光芒柔和，却仿佛重若千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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