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故土无栖

　　故土无栖：600元卖掉的根

　　春运的火车挤得像沙丁鱼罐头，李二毛缩在角落，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破旧的背包，里面装着她和小龙仅有的几件换洗衣物。车窗外，熟悉的乡景渐渐映入眼帘，低矮的房屋、成片的农田、灰蒙蒙的天空，与深圳的霓虹璀璨形成鲜明对比。这是她离开家乡二十年后，第一次回来，却是在走投无路的时候，被继父的一通电话召唤回来的。

　　“回来吧，再怎么样，这里也是你的根。”继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成了二毛黑暗中的一线微光。她以为，故土总能给她一丝喘息的空间，却没想到，等待她的，是更深的绝望。

　　车子驶进县城，再转乘乡村巴士，最后徒步走了几里路，二毛终于看到了记忆中的老宅。可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僵在原地。曾经的宅基地早已不复存在，只剩下断壁残垣，荒草长得比人还高，藤蔓缠绕着破旧的墙体，几只麻雀在废墟上叽叽喳喳地跳跃，像是在嘲笑这片土地的荒芜。

　　“这……这就是我们家？”二毛的声音带着颤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记得小时候，这里虽然简陋，却是她唯一的家，如今却成了这般模样。

　　一旁的村民看到他们，凑了过来，眼神里带着好奇和打量。“这不是李家的二毛吗？出去这么多年，怎么变成这样了？”“好好的一个男孩子，怎么穿得像个女人？”议论声此起彼伏，二毛只能低下头，假装没听见。

　　后来她才知道，父亲被枪毙、母亲改嫁后，家里的土地就被村里的几户人家以“无主之地”的名义霸占了。她去找村民理论，对方却蛮不讲理：“你都走了二十年了，早就不是村里的人了，这地凭什么还归你？”小龙想上前争执，却被二毛拦住了。她知道，在这片陌生的故土上，她没有任何依靠，争执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无奈之下，二毛和小龙只能在老宅的废墟边，搭起了一个简易的帐篷。帐篷是用破旧的帆布和竹竿搭成的，勉强能遮风挡雨。晚上躺在里面，能听到风吹过荒草的沙沙声，还有远处传来的狗吠声，二毛辗转难眠，心里五味杂陈。她以为的根，早已不复存在，她就像一个外来者，在自己的故土上，连一个安稳的住处都没有。

　　小龙倒是看得开，每天出去捡些树枝生火，帮二毛打理帐篷，还会调侃道：“这样也挺好，亲近自然，比在深圳挤出租屋舒服。”二毛看着他乐观的样子，心里稍微好受了一些。她也学着不去在意村民的目光，每天和小龙一起收拾帐篷周围的杂草，偶尔去镇上买点生活用品，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

　　除夕夜，二毛想让这个年过得热闹一点，便邀请了几个还算亲近的亲戚来帐篷里聚餐。她提前几天就开始准备，杀了自己养的几只鸡，买了些蔬菜和酒水，在帐篷外支起了一口大锅，炖着香喷喷的鸡肉。亲戚们来了，看着简陋的帐篷，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但还是坐了下来。

　　酒过三巡，亲戚们打开了话匣子，聊着村里的家常，聊着过往的事情。聊着聊着，就聊到了二毛的父亲。“你爸当年啊，也是个狠人。”一个长辈喝了口酒，叹了口气，“不光贩卖人口，当年饥荒的时候，为了活命，还把自己的亲生儿子给吃了……”

　　“什么？”二毛手里的酒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酒水洒了一地。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长辈，“你说什么？我爸……他吃了自己的孩子？”

　　“是啊，”另一个亲戚接口道，“就是你那个没活下来的哥哥大毛，当年实在饿得没办法，你爸就……”后面的话，二毛已经听不清了，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父亲的形象在她心里一直是模糊而可怕的，却没想到，竟然如此惊悚。她只觉得一阵恶心，胃里翻江倒海，忍不住蹲在地上干呕起来。

　　那个除夕夜，最终不欢而散。二毛的心里，又多了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年后，二毛和小龙的帐篷，渐渐成了十里八村的“景点”。每天都有无所事事的村妇，成群结队地来到帐篷前，围着帐篷指指点点，毫不避讳地议论着二毛的身份。

　　“你看她那样子，穿着裙子，留着长发，哪里像个男人？”

　　“听说在外面做那种不正经的工作，真是丢尽了李家的脸。”

　　“好好的男孩子不做，非要变成女人，肯定是脑子有问题。”

　　那些话像针一样，密密麻麻地扎在二毛的心上。小龙看着她难过的样子，想出去和她们理论，却被二毛拦住了。“算了，让她们说吧，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二毛强忍着泪水，挤出一个笑容。她知道，和这些思想封建的村妇争论，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只会让自己更难受。

　　可她们的闲言碎语，还是传到了村长的耳朵里。村长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思想保守，觉得二毛的存在“伤风败俗”，影响了村里的风气。一天，村长带着几个村干部，来到了二毛的帐篷前。

　　“李二毛，你这帐篷不能再搭在这里了。”村长的语气严肃，“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引得村民们议论纷纷，影响很不好。而且，你这地早就被村里收回了，你在这里搭帐篷，不合规矩。”

　　二毛急忙解释：“村长，这地本来就是我家的，是被村民霸占的，我只是想在这里安个家。”

　　“什么你家的地？”村长打断她，“你走了这么多年，早就不是村里的户籍了，这地现在归村里所有。我看你也不容易，给你600块钱，你把这地的使用权彻底转给村里，然后赶紧离开这里，别再给村里添麻烦了。”

　　600块钱？二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她父亲留下的唯一念想，是她在这片故土上仅有的牵挂，竟然只值600块钱？她想拒绝，可看着村长身后村干部们不善的眼神，看着周围围观村民的指指点点，她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

　　最终，二毛在协议上签了字，接过了那600块钱。钱攥在手里，沉甸甸的，却像烙铁一样烫人。她和小龙收拾好行李，最后看了一眼那片荒草丛生的宅基地，看了一眼那个陪伴了他们几个月的帐篷，转身离开了。

　　故土依旧，却再也没有她的容身之所。那600块钱，卖掉的不仅是一块土地，更是她对家乡最后的眷恋。她不知道，自己的下一站在哪里，也不知道，这样颠沛流离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只知道，身后的村庄越来越远，而她的未来，依旧一片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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