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柳暗花明

　　希望的火苗一旦点燃，便驱散了所有的疲惫与犹豫。接下来的几天，“强胜五金”的旧厂房里，气氛与之前截然不同。虽然依旧破败，虽然机器依旧老旧，但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和压抑不住的亢奋，充斥在每一个角落。

　　应对“宏远机械”的询价，成了压倒一切的首要任务。

　　老赵成了绝对的核心。他把自己关在由废旧木板隔出的“技术角”里，台灯亮到深夜。桌上铺满了从旧书摊淘来的金属材料学、热处理工艺的书籍，还有他几十年来积攒的各种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各种参数和经验公式。他根据邮件上那简短的技术要求，反复推演着材料选择、淬火温度、回火时间，每一个数据都经过反复计算和权衡。强子和胖子则负责将他确定的方案，转化为具体的加工步骤和设备调整方案。

　　“这材料不能用普通的45号钢，强度不够，得用40Cr，而且必须是正规大厂的货，杂牌子的材质不均匀，热处理后性能不稳。”老赵用铅笔敲着图纸，语气不容置疑。

　　“40Cr？那成本…”胖子下意识地咂舌。

　　“成本先不管！”强子斩钉截铁，“样品阶段，不惜代价！要做就做到最好，让他们挑不出毛病！”

　　阿梅则发挥了她在原工厂做文员时的特长，将老赵那些略显凌乱的手稿，整理成一份格式规范、条理清晰的工艺方案说明书。她用那台二手打印机，打出来的每一页纸都力求整洁美观，甚至在页眉加上了手绘的“强胜五金”LOGO。她还通过各种渠道，搜集了“宏远机械”这家公司的背景信息、主要产品和采购习惯，为可能的后续接触做准备。

　　最关键的样品制作，更像是一场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的攻坚战。

　　没有专用的热处理设备，老赵就凭着经验，用一台改造过的箱式电阻炉，严格控制升温速度和保温时间，亲自守在炉子旁，像看护婴儿一样，盯着温度仪表，寸步不离。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滴在灼热的炉壁上，瞬间蒸发成一股白汽。

　　强子和胖子负责坯料的加工和螺纹搓制。那台二手仪表车床被调整到了最佳状态，胖子瞪大眼睛，操控着进给手柄，确保每一个台阶的尺寸都精确到丝（0.01毫米）。强子则守着搓丝机，听着丝板与坯料摩擦时发出的声音，微调着压力，确保螺纹饱满清晰，没有任何毛刺或烂牙。

　　每一个环节都精益求精，每一个半成品都经过数次测量。他们投入了剩下的所有“家底”，购买了最好的40Cr圆钢，找了之前合作过、信誉最好的外协厂进行磷化防锈处理。

　　三天后，十枚闪烁着深灰色磷化光泽、看起来朴实无华却凝聚了众人全部心血的高强度螺栓样品，整齐地排列在工作台的绒布上。

　　它们静静地躺着，却仿佛重若千钧。

　　强子小心翼翼地将其中的五枚，连同那份凝聚了阿梅心血的工艺方案，一起打包，按照“宏远”邮件里提供的地址，用最可靠的快递寄了出去。

　　剩下的五枚，被老赵拿到了附近一家有检测设备的朋友厂里，做了简单的力学性能测试。结果出来，抗拉强度和屈服强度均超过了“宏远”技术要求的上限。

　　消息传回，厂房里一片压抑的欢呼。至少，他们的技术和努力，达到了标准。

　　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焦灼的等待。

　　一天，两天，三天…… 邮箱毫无动静，手机沉默得让人心慌。那种刚刚升起的希望，在时间的流逝中，又开始变得飘忽不定。

　　“会不会…石沉大海了？”胖子有些沉不住气，每天都要问好几遍。

　　“大公司，流程慢。”老赵依旧沉得住气，但抽烟的频率明显又高了。

　　强子没说话，只是每天无数次地刷新着邮箱，听着手机是否响起。

　　就在这种希望与焦虑的反复煎熬中，在样品寄出后的第五天下午，那台旧电脑终于传来了一声清脆的新邮件提示音。

　　发件人：宏远机械设备有限公司采购部。

　　所有人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阿梅颤抖着手点开邮件。

　　邮件内容依旧简洁，但措辞却比之前的群发询价客气了许多：

　　“强胜五金公司：样品及技术方案已收悉，经我司技术部门检测评估，各项性能指标符合并部分优于我司要求。请于本周五上午九点，携贵司营业执照及相关资质文件，至我司采购部面谈合作细节。”

　　面谈！

　　合作细节！

　　简单的几个字，像一道强烈的阳光，终于彻底驱散了连日笼罩在旧厂房上空的阴云。

　　胖子猛地蹦了起来，发出一声怪叫，一把抱住旁边的老赵。老赵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一个舒展的、带着释然的笑容。阿梅捂住嘴，眼圈瞬间红了，那是喜悦的泪水。

　　强子站在原地，看着电脑屏幕上的那几行字，久久没有动弹。直到胖子冲过来用力拍他的后背，他才仿佛从一场漫长的梦境中醒来。

　　他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仿佛要将这些日子积压在胸口的所有浊气都排空。

　　“准备一下，”他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和力量，“星期五，我们去‘宏远’！”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他们，终于在这看似绝境的困局中，劈开了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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