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夜阑惊铃动幽弦

　　镜光崩碎的瞬间，墨羽眼前的尘心阁仿佛也随之扭曲，识海中尖锐的嗡鸣尚未平息，左眼逆命之瞳便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滚烫的刺痛，犹如被烧红的烙铁狠狠摁入眼眶。

　　他闷哼一声，踉跄着扶住面前堆满残页的古木长案，案上那本摊开的《情劫录》瞬间被他攥出深深的褶皱。

　　剧痛之中，一幕模糊而血腥的幻象强行冲入他的脑海：无尽的黑暗深渊里，一枚通体赤红、刻满诡异符文的铃铛正急速坠落，它的下方，是宗门禁地那片象征着万法道基的混沌气旋。

　　血色铃影每下沉一分，他的心跳便漏掉一拍，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与战栗，让他瞬间辨认出了那东西的来历。

　　缚魂引！

　　《镜魂录》中记载，用以牵引万千残魂、重塑上古祭祀的邪物。

　　它本该被镇压在千年封印之下，与那九十九面镜魂一同沉眠，为何会在此刻出现异动？

　　“来人！”墨羽的声音因剧痛而沙哑，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两道身影几乎同时化作流光，出现在尘心阁门口。

　　一袭白衣的白若薇，眉眼含笑，步履轻盈，仿佛只是路过此地顺便赏月。

　　她身后半步，则是身形挺拔、神情冷峻的林远萧，他周身气息内敛到了极致，若非亲眼所见，神识几乎无法捕捉到他的存在。

　　“墨师兄，这么晚了还大动肝火，莫不是整理这些痴男怨女的破事，把自己给绕进去了？”白若薇轻摇团扇，语带调侃，但那双清亮的眸子却早已将墨羽煞白的脸色和颤抖的指尖尽收眼底。

　　墨羽没有理会她的玩笑，目光死死盯着禁地的方向，瞳中血丝与金芒交织，显得格外骇人。

　　“跟我走，禁地出事了。”他言简意赅，强行压下眼瞳中的灼痛，率先向外走去，“借夜巡的名义。”

　　三人无声地穿行在玉阶回廊之间，月华如水，将他们的影子拉得极长。

　　周遭万籁俱寂，只有偶尔响起的虫鸣，但这片宁静之下，却暗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压抑。

　　“到底怎么了？”林远萧终于开口，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仿佛任何事都无法动摇他的心境。

　　墨羽脚步不停，侧过头，声音压得极低：“今夜非寻常走水，若我所料不错……有人或已在唤醒‘旧祭’。”

　　“旧祭？”白若薇脸上的笑意终于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凝重，“你是说……宗史里语焉不详，只提过一次便被列为禁言的那个？”

　　墨羽沉重点头，左眼的刺痛感愈发强烈，让他不得不微微眯起眼睛。

　　那道坠落的血色铃影，在他的视野中不断放大，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触底。

　　眼看前方已是通往禁地的最后一道结界，白若薇忽然停下脚步。

　　她伸出纤纤玉指，指尖灵光流转，迅速凝成一张薄如蝉翼的隐踪符。

　　“宗门律令，擅入禁地者斩。”她将符篆贴在墨羽背上，动作轻柔，声音却带着一丝莫名的情绪，“可你眼里的光……像快死的人在找路。”

　　她语气轻松地像在开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可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掌心之中却已悄然浮现出一圈复杂而精密的防御阵纹。

　　那阵纹光芒明灭，只待她心念一动，便能瞬间引爆，化作足以抵挡元婴修士全力一击的护盾。

　　墨羽的身形微微一僵，却没有回头。

　　“多谢。”

　　就在此时，一直闭目凝神的林远萧猛然睁开了双眼，“不对劲。”他低喝道，“此地灵力流向异常。”他身上散发出一股极其微弱且柔和的灵力波动，若有精通此道者在此，定会骇然发现，这股灵波竟与女修的灵波别无二致。

　　这正是他伪装多年，用以探查的独门秘法。

　　“三丈之下有空腔，”林远萧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盯着脚下平平无奇的青石板，一字一顿地说道，“所有的灵力并非由地脉向上滋养，而是被一股力量强行从四周抽离，汇入地下……像是，逆向供奉。”

　　逆向供奉！

　　墨羽和白若薇心中同时一凛。

　　这四个字，让他们瞬间想到了同一种可能。

　　林远萧的神色彻底变了，他补充道：“我师门古籍曾有记载，此法……与魔修献祭万物生机，用以唤醒沉睡邪神的仪式，如出一辙。”

　　话音未落，三人已然越过结界，禁地之内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一股铁锈与陈腐血肉混合的腥气。

　　视线尽头，一座被无数枯黑藤蔓死死缠绕的青铜铃台，在惨白的月光下若隐若现。

　　那正是墨羽在幻象中所见的道基核心。

　　无需更多言语，三人身形如电，直奔铃台而去。

　　然而，就在他们逼近铃台不足十丈的距离时，异变陡生！

　　“轰——！”

　　他们脚下的地面猛然炸裂开来，一道粗壮的黑焰符文自地底空腔冲天而起，符文扭曲盘旋，宛如一条咆哮的墨色恶龙，直通天际。

　　一股磅礴而邪恶的气息轰然扩散，将方圆百里的灵气搅得天翻地覆。

　　墨羽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

　　眼前的景象与他识海深处一幅尘封的画面悍然重合。

　　同样的祭台，同样的黑焰，一个身着赤红战甲的男人跪于坛上，神情狂热而虔诚。

　　那个男人高高举起一颗仍在搏动的心脏，那颗心脏鲜活有力，其上流转着他再熟悉不过的逆命之力。

　　那是……他的心脏！

　　“第九十九镜，启！”

　　记忆中，那个名为赤炎的男人发出的泣血嘶吼，与现实中一道穿金裂石的铃声完美地重叠在了一起。

　　“铛——！”

　　青铜铃台上的缚魂引，在黑焰符文的催动下，终于被彻底唤醒！

　　一声凄厉的铃响，仿佛敲在了三人的神魂之上。

　　墨羽只觉得脑中像是被千万根钢针同时刺入，前世被活生生剖心的剧痛与今生逆命之瞳的灼痛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要跪倒在地。

　　但这仅仅是个开始。

　　那一声铃响过后，余音未绝，竟化作了万千亡魂的哀哭与诅咒，如无形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们的神智。

　　白若薇掌心的防御阵纹瞬间激发，形成一道光罩护住三人，却也在那音波的冲击下剧烈震颤，泛起道道涟漪。

　　林远萧更是脸色惨白，嘴角渗出了一丝血迹。

　　墨羽死死咬着牙关，视野在现实与回忆的交错中变得血红一片。

　　他看到赤炎的献祭，看到镜魂的破碎，看到三世轮回中被刻意遗忘的背叛与绝望。

　　铃声的哀哭渐渐平息，但那股震荡神魂的余波却并未消散。

　　它仿佛拥有生命一般，化作一道道肉眼不可见的涟漪，渗入了禁地的每一寸土地，缠绕上每一株草木，最后凝成一股永不休止的低沉嗡鸣，在整个灵瑶仙山的地脉深处，开始悄然回荡，盘桓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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