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地平线上的铁壁

　　崇祯十六年，五月初。

　　京畿之地，天高云淡，旷野无垠。

　　闯军庞大的前锋部队，在刘宗敏麾下几员悍将的驱策下，如同一股浑浊而躁动的潮水，漫过枯黄的原野，向着北方那座象征着终极目标的巨城缓缓涌去。

　　连日来的艰难行军和内部整编带来的压抑，在“北京城已近在咫尺”的巨大诱惑下，暂时被一种盲目的乐观和劫掠的狂热所取代。

　　士兵们虽然队形散乱，纪律松弛，但眼中大多闪烁着兴奋与贪婪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帝都的繁华富庶和唾手可得的金银财宝。

　　苏俊朗派出的那支技术侦察小队，此刻正游弋在这股躁动潮水的最前方。

　　他们骑着相对矫健的骡马，携带着这个时代罕见的单筒望远镜和精心绘制的简易地图，任务是尽可能早地发现前方敌情和地形障碍，为大军提供预警。

　　与周围喧闹的前锋士兵不同，他们沉默而警惕，如同猎鹰般扫视着远方的地平线。

　　一名队员例行公事般举起望远镜，向北方望去。

　　起初，视野中只有一片被初夏烈日炙烤得有些扭曲的空气，以及枯草连绵的荒原。

　　然而，几息之后，他的动作猛地僵住了。

　　他调整着焦距，瞳孔骤然收缩。

　　“那…那是什么？”

　　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将望远镜递给身旁的队长。

　　队长接过，凝神望去。

　　只见在望远镜视野的极限处，天地相接的那条细线上，一道模糊的、黑色的阴影正在缓缓蠕动、变粗！

　　仿佛有一支无形的巨笔，正在将墨汁涂抹于天际。

　　紧接着，一种低沉、浑厚、富有节奏感的轰鸣声，隐隐约约地穿透了旷野的风声和身后闯军的喧嚣，传入他们耳中。

　　那声音并非雷声，却比雷声更压抑而持久，如同无数面巨大的战鼓在极远处同时擂响，又像是大地深处传来的沉闷脉搏，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规律性和压迫感。

　　“是马蹄声！”

　　队长脸色骤变，失声低呼，“是大规模的重甲骑兵！

　　数量……

　　数量极多！”

　　经验丰富的老兵都能听出来，只有成千上万匹披甲战马，以整齐划一的步伐同时奔驰，才能汇聚成如此恐怖而统一的闷雷之声！

　　这绝非散兵游勇，更非寻常的明军卫所兵，这是一支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主力铁骑！

　　“快！

　　确认旗号！”

　　队长强压下心中的惊骇，厉声下令。

　　几名队员同时举起望远镜，死死盯住那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黑色浪潮。

　　随着距离的拉近，那黑色的细线迅速膨胀、具象化。

　　阳光照射下，那片移动的阴影开始反射出刺眼的、成片的金属寒光！

　　那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骑士和战马，人与马皆披挂着厚重的甲胄！

　　骑士们身披明亮的山文甲、锁子甲，头戴缨盔，战马则披着厚重的皮革或镶铁马甲。

　　无数长枪如林，直指天空，枪刃在阳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冷冽。

　　整个队伍军容极其严整，即便是在高速奔驰中，依然保持着清晰的阵列，如同一堵移动的、坚不可摧的钢铁城墙，带着碾碎一切的磅礴气势，向着闯军的方向碾压而来！

　　终于，一面巨大的、迎风猎猎作响的军旗，在队伍最前方被高高擎起。

　　旗面猩红，中间绣着一行遒劲的黑色汉字，如同宣告死亡的判词：

　　“关——

　　宁——

　　铁——

　　骑！”

　　四个大字，如同四把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了所有看到它的闯军士兵心上！

　　大名鼎鼎的关宁铁骑！

　　明朝倾尽国力打造的、常年与关外八旗精锐血战、拱卫辽东的最后王牌！

　　大明帝国最后的家底，最锋利的獠牙！

　　他们竟然没有龟缩在北京城内固守，而是主动出击，在这片开阔的平原上，选择了与闯军进行硬碰硬的野战对决！

　　“关宁铁骑！

　　是关宁铁骑！”

　　恐慌的尖叫声如同瘟疫，瞬间在闯军前锋中炸开。

　　刚才还充斥着劫掠幻想的闯军前锋，绝大部分是步兵，阵型松散，骤然见到这支威名赫赫、装备精良、杀气腾腾的重甲骑兵以排山倒海之势冲向自己，瞬间陷入了巨大的恐慌和混乱！

　　“快跑啊！

　　是关宁军！”

　　“重骑兵！

　　我们挡不住的！”

　　“列阵！

　　快列阵！”

　　军官们声嘶力竭地吼叫着，试图弹压恐慌，组织起简陋的枪阵。

　　但恐惧蔓延的速度远超命令。

　　许多士兵下意识地开始后退，互相推挤，阵线开始扭曲变形。

　　面对那堵高速逼近的、闪烁着死亡金属光泽的“铁壁”，这些大多由流民和降军组成、缺乏严格训练和精良装备的前锋部队，未战先怯，士气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快！

　　发警报！

　　最高级别！

　　关宁铁骑主力来袭！”

　　侦察队长声嘶力竭地吼道，声音因极度紧张而变调。

　　一名队员猛地从马鞍旁解下那具笨重的、被许多人嘲笑的“巨喇叭”，将其沉重的底座顿在地上，深吸一口气，将嘴对准号嘴，用尽全身力气，向着中军方向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

　　“敌——

　　袭——！”

　　“关——

　　宁——

　　铁——

　　骑——！”

　　“正——

　　前——

　　方——！”

　　经过扩音和扭曲的巨大声浪，如同受伤野兽的哀嚎，猛地冲向后方。

　　几乎同时，另一名队员疯狂地舞动起代表“最紧急敌情”的黑色旗语。

　　尽管这原始的通讯系统失真严重，效率低下，但这充满恐惧的、关于“关宁铁骑”的警报，还是通过几个预设接力点的声嘶力竭的重复和旗语挥舞，如同击鼓传花般，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向着闯军中军大营疯狂传递而去！

　　中军后勤区域，苏俊朗正在亲自清点最后一批火药桶，突然听到那经过“巨喇叭”扭曲却依旧能分辨出“关宁铁骑”字眼的凄厉警报声，以及远处隐隐传来的、越来越响亮的闷雷声。

　　他的动作猛地一顿，脸色瞬间变得凝重无比。

　　“终于……

　　还是来了！”

　　他低声自语，眼中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种“该来的终究来了”的凛然。

　　他立刻丢下手中的账册，对身旁的李秀宁急声道：

　　“秀宁，守好这里！

　　非我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火药库！”

　　说罢，他翻身跃上亲兵牵来的战马，一抖缰绳，毫不犹豫地策马冲出了后勤营地，在一队“龙雀”队员的护卫下，逆着开始出现骚动和混乱的人流，奋力向前线方向赶去。

　　他必须亲眼确认情况，评估这支明军真正王牌的实力。

　　当他冲破混乱的前军，奋力登上一处前锋军官临时垒起的土坡，举起望远镜望向北方时，即便早有心理准备，眼前的景象依旧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视野所及，钢铁洪流，席卷天地！

　　成千上万的重甲骑兵，组成了密集而恐怖的冲锋阵列，如同一堵无边无际的、闪烁着死亡光芒的移动城墙，正以无可阻挡的气势，向着闯军前锋碾压过来！

　　马蹄踏碎大地，扬起的尘土如同黄色的云团，遮天蔽日。

　　那整齐划一的马蹄声、甲胄摩擦的金属轰鸣声、以及那面迎风招展的“关宁铁骑”大旗，共同构成了一幅令人窒息的战争画卷。

　　其军容之盛，杀气之烈，远非闯军以往遭遇的任何一支明军可比！

　　苏俊朗放下望远镜，远方的轰鸣声仿佛直接敲击在他的心脏上。

　　他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已经弥漫开尘土和金属的冰冷气息。

　　“终于来了…”

　　他再次低声重复，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重量，“大明王朝最后的……

　　也是最坚硬的家底。”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那支恐怖的铁骑，又扫过己方已然开始骚动溃散的前锋，最后望向远方北京城那模糊的轮廓。

　　“真正的考验……

　　开始了。”

　　地平线上，那道名为“关宁铁骑”的铁壁，正以毁灭一切的姿态，轰然撞来。
　　http://www.yqzw5.cc/yq46912/352.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yqzw5.cc。言情中文网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m.yqzw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