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明丞教授后记壹

　　明丞手稿

　　我自从参加地下工作以来，为了保密原则，避免在无意间暴露身份，所以就把从小养成记日记的习惯搁置了。

　　然而，在胜利之后，兴许是卸了肩上的担子，整个人都松弛了许多，再也不必日日担心因为我们无意间的疏漏，导致诸如白可久之流的特务闻着味儿过来，从而导致整个联络点都暴露在危险之中。

　　精神放松了，困扰我多年的胃疾亦随之而去，也有了闲心，重新提笔写起日记来。

　　所记之事，无非就是与南山（沈楠的字）、北海（沈桉的字）、福子（李尔福）、满堂等好友日常琐事，以及子侄辈的孩子们之间的趣事。

　　记得在1964年春天，宁音嫂子从香岛来信说：

　　【丞弟见信如晤：一切可好？

　　近闻内地饥荒频发，食不果腹者多矣……

　　你幼年体弱，素有胃疾，更不会注意身体健康。

　　此番境地纵然不舒服，你定会忍着不与楠楠多言。

　　我寄了几袋米面。红包是给福子他们的。蓝包是给你与楠楠的，不要不舍得自己吃，就分给了别人，记得好好照顾自己。

　　另有一事：小钧与尺素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们大学毕业后，我看着这一对金童玉女，情投意合，吾心甚慰。

　　若是你大哥在天有灵，看到小钧成年成婚，想必也放心。

　　两个孩子想在三月初完婚，详情我已另写信寄予桉桉与文茵。

　　当初带尺素与小钧一起去香岛避风头时，我答应文茵会好好照顾尺素，没想到成了我的儿媳。

　　文茵和桉桉说不定要恼我儿子拐了他家的大女儿，阿丞可要帮我好好美言几句。

　　时欲入夏，北京暑热，愿自珍重。

　　嫂在香岛一切安好。

　　勿念。

　　三月甘三

　　嫂温宁音口述

　　侄明钧代笔】

　　看完小钧代笔的信，一张信纸写满密密麻麻的黑墨水字，笔画之间颇有大哥的遗风，惹得我想起了我大哥明卿在世时教小钧写字的光景，一如儿时兄长握着我的手教导我一般，使我眼前浮现湿意。

　　如果当年大哥没有滞留在四九城，我及时安排他撤离，他也不会被松间真二害死在黎明之前？

　　他若是活到今天是否也会颐养天年，看着小钧娶妻生子，儿孙满堂。他与嫂子恩爱百年，白首不相离。

　　这种内疚感缠绕在心里二十多年，有时压得我透不过气来，它是我一生无解的遗憾。

　　“丞伯伯，你怎么哭鼻子了？”

　　一听到北海的小女儿——彩笺脆生生的问话，我赶忙摘下眼镜，揉着眼睛，嘴上说着“刚一出门被柳絮呛得鼻子眼泪一大把……”心里却按下了那些多愁善感的情绪。

　　戴好眼镜，抬头一瞧：

　　南山在院子里正和满堂与清清俩儿子林国庆、林建军玩闹，兴许是听到了彩笺大惊小怪的呼叫，他那双明亮的浅棕色桃花眸正凝重地望向我这边，我不愿让他看到我这般神态，仿佛那双桃花眸能看透我的心事似的。

　　我故作轻松地走出堂屋，南山顿了顿欲言又止，转而与满堂和清清都站在院子里，围着大嫂寄的包裹向孩子们分发糖果。

　　说是“孩子们”，建军、国庆和彩笺都是中学没毕业就去工作了。而彩笺更是准备明年去金澜镇支教。

　　北海与文茵的儿子麟鸿早已成年，进了贸易部工作。

　　陆雍也作为江丹心和陆汗青的遗孤，在成年后亦是秉承父辈的遗志参军入伍。

　　家里的孩子，只有福子和冷伶的小孙子李世济才不满三个月。

　　小世济长得白白胖胖，粉嫩的小嘴上挂着口水，一双黑溜溜的大圆眼直勾勾盯着南山手里拎着的蓝包裹。

　　小娃娃长得可爱，南山偏喜欢逗他玩，不着四六地笑道：“这是你宁音大奶奶给你丞爷爷的，没你的份儿！”

　　小家伙似乎听懂了大人的话，眼眶立马蓄满泪水。

　　我现在是年纪大了，最见不得小孩子哭，连忙把孩子抱在怀里一边哄一边说南山道：“人家小两口工作忙顾不上孩子，交给咱几个退居二线的老家伙轮流照看一会儿。你倒好，天天把孩子逗哭，看福子下班回来怎么找你算账。”

　　世济的父母李团和牛婉下乡学习。而福子在公安局的工作总是很忙，冷伶最近一直筹备五一劳动节的文艺汇演，自然顾不上照看孙子。

　　而我明年就正式退休，加上干校总是停课，我不必为学生们授课，总有空闲时间，所以就自告奋勇地把照看李世济的事揽了过来。

　　惹得南山常常抱怨：“把我们这些退休预备役当托儿所的看护员了，老子五十一枝花，还能为人民服务二十多年呢！”

　　南山比我小五岁，今年已经五十四岁了，再怎么不服老，也不能罔顾他被各种风湿骨病找上门的事实。我如此说，他犹自不服气。

　　“老子小时候逗小世济他爷爷，老了逗他这个孙子，福子还敢跟我叫板不成？”南山见我瞪他一眼，立马从善如流地改口说，“得得得，这一老一小我怕了你们了还不成嘛——世济不哭，吃不了你丞爷爷的干粮，就吃你小钧叔和尺素姑姑的喜糖。”

　　世济被花花绿绿的糖纸迷花了眼，立马止住了眼泪。

　　旁边的彩笺正和国庆在地上蹲着抢糖球，见状就好奇地问：“啥玩意儿？我钧哥和我大姐结婚了？”

　　“是啊。”见两个没成年就参加工作的年轻男女还像孩子似的玩闹，南山就开玩笑说，“你俩当年也曾指腹为婚，改天满堂和我哥一商量就把日子定了吧。哎，可惜了我沈家的两朵金花——全被你们这些臭小子摘了。”

　　“啥？”国庆被吓得面如死灰，抗议说，“都啥年代了？你们还包办婚姻，而且还让我娶沈彩笺！我不要！宁死不屈于封建大家长的淫威！”

　　“臭小子不知好歹！”南山一脚踹垮国庆慷慨就义般的姿势，让他歪头摔了个大马趴，逗得我怀里的小世济呵呵直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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