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改命

　　马车轱辘碾过村口的黄土路，扬起的尘埃在秋阳里漫成一层薄纱。

　　李迪勒住缰绳，望着眼前熟悉的村落轮廓刚松了口气，车辕前却突然立了道人影——是厉劫生。他斜倚着老槐树，粗布短褂上还沾着田埂的泥点，显然已在此等候许久。

　　“您？有什么事吗？”李迪坐在车驾上，手还搭在缰绳上，记忆里只余下这人上次买午饭时递来的几枚温热铜板，此刻对方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眼神，让他莫名攥紧了手里的鞭杆。

　　厉劫生没绕半分弯子，从槐树下直起身，两步走到车轮旁，声音压得有些低：“家族容不下她是吗？我有办法。”

　　这话像块石子投进李迪心湖，却很快被警惕压了下去。他只当是哪家闲汉闻了点风声想来讹钱，眉头一皱便从腰间钱袋里摸出三两枚铜币，“叮啷”一声扔在对方脚边：“拿着便走吧，别挡路。”说罢手腕微沉，就要抖鞭驱马。

　　厉劫生却没动怒，弯腰捡起铜板揣进怀里。马车刚要往前挪，他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却字字钉在李迪耳里：“你们在这也藏不住，到无能为力之时，你知道在哪能找我。”

　　李迪的马鞭僵在半空，眼角余光里，厉劫生已退到路边，重新靠回老槐树下，只是那双眼睛，仍落在马车上，像在等着什么，又像早有定论。

　　厉劫生望着天边翻涌的乌云，喉间溢出一声低喃：“连你，也是他布下的一环吗？”风卷着槐叶掠过他肩头，那声疑问很快便散在村口的尘埃里，只剩他眼底的复杂，在阴云下愈发深沉。

　　与此同时，念初的小院里正漫着暖意。李迪刚推开柴门，便被一双温热的手臂拥住，念初的眼泪浸湿了他的粗布衣襟，却没说一句让他归家的傻话——她懂他的取舍，更惜这份来之不易的相守。

　　李迪轻轻拍着她的背，掌心贴着她微微颤抖的肩，无需多言，彼此的心意早已在沉默里交融。

　　往后的日子，成了满院的烟火气。清晨天还未亮，李迪便扛着锄头去田间耕作，田埂上的露珠沾湿了他的裤脚；念初则在院中支起织机，丝线在她指间翻飞，织出的布上缀着细碎的花纹，是日子里藏不住的甜。

　　虽清贫，却也安稳，傍晚时分，李迪从田里归来，念初总会端上温热的糙米饭，就着一碟咸菜，两人也吃得格外香甜。

　　每月初一的夜里，李老爷子会派人悄悄绕到小院后墙，将油盐、布匹等日常用品放在墙角，而李迪一直以为是黄鑫派人送的。

　　老爷子对外宣称已将李迪逐出家族，为的是给李若微一家一个交代，可血脉里的牵挂，终究让他放不下这个儿子。

　　李迪也成了村里最受欢迎的年轻人。张大爷家的屋顶漏了雨，他扛着梯子便去帮忙，瓦片铺得又齐又牢；王奶奶买了米扛不动，他见了便主动接过，脚步轻快地送上门。

　　念初也常帮邻里缝补衣物，院里的木槿花开时，她会摘下几朵，插在邻居家的窗台上。久而久之，村里人人都喜欢这对踏实肯干的新人，路过小院时，总会笑着跟他们打招呼，偶尔还会送些自家种的蔬菜、腌的咸菜。

　　可注定悲剧的二人怎会如此简单便美满？旱情连着三个月未歇，田里的庄稼早已枯成了灰黄色，村口的老井也见了底，整个村子像被抽走了生气，连风掠过都带着焦味。

　　村民们靠着存粮撑了些时日，可当第一个老人饿倒在自家门槛上，再也没醒过来时，绝望的气息终于在村里蔓延开来。

　　第二天李老爷子的身影出现在了小院门口。他拄着拐杖，身后跟着两个挑着粮袋的家丁，脸上是掩不住的急切：“阿迪，跟我回去！如今只有李家能护你们，也能救这村子！”

　　李迪攥着手里的空锄头，看着院外枯槁的树木，只摇了摇头——他若回去，便是向家族低头，更是辜负了念初的相守。李老爷子见他态度坚决，重重叹了口气，终是带着家丁离开了。

　　可没过几日，消息便在村里传开：只要村民能“请”走李迪夫妇，李老爷子便会开仓放粮，让所有人都能熬过灾年。

　　起初，没人愿意对这对曾帮过自己的新人动手，路过小院时，还会红着眼眶道声感谢。

　　可饿肚子的滋味越来越难熬，终于有人忍不住，在小院门口跪了下来，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老人们颤巍巍地叩首，孩子们抱着李迪的裤腿哭着要吃的，连平日里受过大恩的张大爷，也红着眼眶说：“迪啊，算我们对不住你，可……可孩子们快撑不住了啊！”

　　念初站在李迪身旁，看着眼前的场景，眼泪无声地滑落。她伸手握住李迪冰凉的手，声音带着哽咽，却异常坚定：“回去吧，阿迪。若我们再不走，真要成了这村子的罪人了。”

　　李迪猛地闭上眼，胸口像是被巨石压住，连呼吸都带着痛。他曾以为只要两人相守，再苦的日子也能扛过去，可如今才懂，有些绝境，根本容不得他选择。

　　绝望之中，他忽然想起了村口那棵老槐树下，厉劫生曾说过的话——“到无能为力之时，你知道在哪能找我。” 那声音像是一道微光，在无边的黑暗里，终于让他看到了一丝渺茫的希望。

　　李迪将家中最后半袋糙米分给围在院门口的村民，看着孩子们捧着粮袋雀跃离去的模样，他攥了攥念初的手，眼底是藏不住的沉重。“走吧，我们去城里。”他轻声说，语气里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一路辗转到城中，街头巷尾都在谈论那位能断祸福的“厉大仙”。

　　李迪顺着路人的指引，终于在城郊一处简陋的院落前停下——院门虚掩着，院里晒着的草药散发着清苦的气息，厉劫生正坐在石凳上碾药，见他们来，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早已知晓。

　　“你先去屋里歇歇，我与厉先生说几句话。”李迪轻声安顿好念初，待她走进内屋，才在厉劫生对面坐下。

　　石桌上的药碾子还在转动，发出沉闷的声响，厉劫生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你是天生富贵命，她是天生贱命。换句话说，即便熬过这灾年，你们的日子，也终究难成圆满。”

　　这话像一把冷刀，直直刺进阿迪心里。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声音带着颤却异常坚定：“那您……有什么办法？”

　　厉劫生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眼看向他，目光深邃如潭。良久，他吐出两个字，字字重如千钧：“改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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