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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尘封千年的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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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阴霾如墨,将山谷笼得密不透风,连草木都浸着化不开的湿冷。

  长毓立在乱石之间,素白的指尖捏着那方《天地缘》,纸页边缘已被她无意识攥得发皱。

  信上字迹清劲,却字字像淬了冰,映着她眼底翻涌的复杂——有千年前的疮疤,有对世人的疏离,更有司法天神厉劫生那明晃晃的“逼迫”。

  山谷静得能听见风穿裂隙的呜咽,往日里零星的人烟早已散尽,只剩她孑然一身。

  厉劫生将所有人都带去了昆仑山,分明是算准了她纵然心灰意冷,也断不会放任那些无辜者独自涉险。

  可信任这东西,碎过一次,便再难拼凑。

  她垂眸望着信上“天地缘”三字,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自嘲,思绪却不受控地飘回了千年之前,飘回了那片云海翻涌的峨眉山金顶。

  那时的天是澄澈的蓝,云海如棉,祝融一袭红衣立在山巅,眉目间是不入俗尘的桀骜。

  他不喜众势力纷争,便带着她与长晟隐居于此,庇佑山下百姓。

  长晟总爱缠着祝融论道,烈火般的性子与祝融的孤高莫名契合;而她,只会远远站在云海边缘,看祝融抬手引火暖冬,看他蹙眉驱散暑气,看他与文鳐鱼云岫相商,引甘霖润泽百川。

  那些日子,风是暖的,云是软的,连山间的草木都带着笑意,她以为这样的时光会漫过千年万年,以为世人值得善待,以为心底那点对祝融暗自滋生的情愫,终有一日能说出口。

  直到天庭一道令下,以灵气稀薄为由要减人口,瘟神过境,东胜神州瞬间沦为人间炼狱。

  尸横遍野,哭声震彻云霄,她与长晟、祝融拼尽全力救治,却难敌天命。

  祝融擒住瘟神,却因对方奉命行事而不能下手,最终只能孤身闯天庭。

  凌霄宝殿的金砖映着冷光,玉帝端坐于九龙宝座之上,听着祝融掷地有声的拒绝,脸上竟无半分愠色,只拈着御座旁的玉如意轻轻摩挲,眼底藏着一丝了然的笑意——仿佛早已笃定,眼前这桀骜的火神,迟早会亲自回头,叩响南天门的朱扉。

  “既如此,便随你去吧。”玉帝声音平淡无波,祝融躬身一揖,转身化作一道赤红流光,冲破殿宇,往东胜神州而去。

  他刚离开,殿侧的暗影中便走出一道蓝袍身影,水神共工面含恭谨,垂手立在阶下。

  玉帝微微抬眼,指尖朝殿外虚指,无需多言,共工已然会意,身影一晃便消失在凌霄殿中,只余下满殿沉寂的威严。

  此时的东胜神州,早已没了往日的生机。瘟疫如附骨之疽,蔓延过城镇乡野,哀嚎声此起彼伏,穿透云层,刺得人耳膜生疼。

  百姓们走投无路,竟将这场浩劫归罪于庇佑他们许久的祝融,往日里香火鼎盛的祝融神像,被愤怒的人群砸得粉身碎骨,泥土与碎石混着泪水,散落在荒芜的土地上。

  金顶云海之上,祝融立在崖边,看着下方一片狼藉,赤红的眸中翻涌着痛惜与无奈。

  他终究不忍迁怒于这些走投无路的凡人,只得携着长毓、长晟姐弟退回云海深处,紧闭山门,不再踏足凡尘半步。

  可平静并未维持多久。不知是谁散播的流言,说神兽毕方的精血能解瘟疫之毒,原本绝望的百姓瞬间燃起疯狂的希望,潮水般涌向峨眉山脚。

  只是金顶云海有祝融神力护持,凡人如何能轻易攀上?

  正当山脚下人声鼎沸、蠢蠢欲动之际,天空骤然暗了下来,倾盆大雨毫无预兆地落下,雨势凶猛,竟直直朝着云海深处的神火浇去。

  那可是祝融的本命神火,能焚山煮海,寻常雨水如何能近?

  可这雨带着刺骨的寒意与磅礴的水神之力,不过片刻,云海间的烈焰便被尽数浇灭,氤氲的水汽中,只剩潮湿的冷意。祝融猛地抬头,望着漫天雨幕,眼底骤然燃起怒火:“共工!”

  话音未落,他已化作一道红光冲上云端,果然见共工身着蓝袍,立于雨云之上,袖袍翻飞间,雨水愈发湍急。

  “六哥,你这是干什么?!”祝融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质问着眼前的兄长。

  共工转过身,脸上竟带着几分“循循善诱”的温和:“七弟莫要再执迷不悟。天庭雄霸六界,玉帝更是器重你的才能,今日为兄便助你了却这些凡尘牵挂,你我兄弟日后便可在天庭并肩,共享无上荣光。”

  这番话听得祝融如遭雷击,他怔怔地看着共工,眼前的兄长熟悉又陌生。

  曾经那个敢于逆天而行、血气方刚,连天地都敢不服的水神,何时竟变得如此趋炎附势,甘愿做天庭的爪牙?

  正怔忡间,云下传来的嘈杂声陡然加剧。

  祝融下意识往下望去,只见云海边缘不知何时出现了数道粗壮的锁链,正是共工降雨时暗中布下,那些被欲望冲昏头脑的百姓,正顺着锁链疯狂攀爬,眼中闪烁着贪婪而疯狂的光。

  而云海深处,长毓与长晟正经历千年一次的蜕羽。

  金色的羽毛纷纷脱落,露出底下娇嫩的新羽,姐弟二人蜷缩在云榻上,气息微弱,虚弱得连维持人形都困难——这是毕方最脆弱的时刻,如同羔羊陷入了绝境。

  百姓们爬上云海,一眼便望见了虚弱不堪的两只神鸟,眼中的疯狂瞬间暴涨,如同饿虎扑食般朝着二人扑去。

  “住手!”祝融目眦欲裂,转身便要冲下去护着姐弟俩,却被共工死死拦住。

  “让开!”祝融怒喝一声,掌心燃起熊熊烈火,便要与共工动手。

  共工却丝毫不惧,抬手引动水势,与他的火焰撞在一起,轰然作响。“你疯了?!”共工厉声喝道,“明目张胆对凡人出手,你还要不要神籍了?!”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祝融心上。他看着眼前面目狰狞的共工,听着他口中满是功利的斥责,只觉得荒谬又心寒。

  那个曾经志可开天、无拘无束的水神共工,怎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嘶吼声冲破云海,那些被欲望啃噬了理智的百姓,如饿狼般朝着蜷缩在云榻上的姐弟俩扑来。

  长毓心头一紧,明知此刻蜕羽未半、根基虚浮,却还是拼尽全力舒展身躯,化作毕方原型——翼展数丈的金色神鸟,尾羽拖曳着微弱的焰光,可那虚张声势的气息,只能唬住几个贪生怕死之辈,如何挡得住这些走投无路的亡命之徒?

  “姐姐!”长晟瞥见长毓强行化形时,嘴角溢出的金色血珠,心下一急,原本循序渐进的蜕羽骤然提速。

  新羽尚未完全舒展,旧羽便急促脱落,每一次震颤都伴随着筋骨撕裂般的痛,可他顾不上这些,只盼着能快点结束蜕羽,护住姐姐。

  可终究是晚了一步。百姓们扑到近前,粗糙的手掌死死攥住长毓的金色羽翼,指甲嵌进皮肉,伴随着刺耳的撕扯声,一根又一根羽毛被生生拔下。

  金色的神血顺着羽根的创口汩汩涌出,染红了身下的云榻,长毓痛得浑身痉挛,却死死咬住牙关不肯哀鸣,只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羽翼变得残破不堪。

  云端之上,祝融看得目眦欲裂,赤红的眸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他一次次发力,却始终被共工的水势死死缠住,那水带着禁锢神力的诡异波动,让他难以挣脱。

  “共工!你给我让开!”极致的愤怒冲破胸膛,祝融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掌心,熊熊烈火瞬间暴涨数倍,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狠狠砸向共工。

  “噗——”共工猝不及防,被火焰震得连连后退,嘴角溢出乌黑的血,却仍固执地挡在他身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我们都有不同的经历……为兄只是希望,能用自己吃过的亏,为你避险!”

  “避险?去你的避险!”祝融怒极反笑,笑声里满是悲凉与愤怒,“你曾经的傲骨呢?那个连天地都敢逆的共工,难道都被天庭的荣华富贵打碎了吗?!”

  就在二人僵持之际,一声震彻云霄的鸟鸣骤然响起。

  长晟终于完成了蜕羽,新生的羽翼流光溢彩,却裹挟着毁天灭地的怒火。

  他一眼便望见了浑身是血、羽翼残破的长毓,眼底瞬间被猩红覆盖。

  不等祝融反应,炽热的火焰已从他周身喷涌而出,朝着那些伤害姐姐的百姓席卷而去。

  “不要!”祝融心头巨震,瞬间猜到了共工的险恶用心,失声大喊。

  可火焰已然燎原,百姓们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就在长晟心神激荡的刹那,共工眼中寒光一闪,骤然祭出一道通体泛着幽蓝光芒的火枪,趁着长晟不备,狠狠贯穿了他的胸膛!

  金色的神血喷涌而出,长晟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胸前的火枪,身体缓缓坠落。

  共工收回神力,将那柄沾着长晟鲜血、却隐隐透着祝融神火气息的火枪扔到祝融脚边,又抛给他一枚刻着“火德星君”四字的玄铁令牌,撂下一句话便化作水色流光离去:“那个女的,若是你想保她,你知道该怎么做。”

  祝融僵在原地,指尖冰凉。脚下是嫁祸的火枪,掌心是沉甸甸的令牌,云下是长晟冰冷的尸体,还有那个浑身是伤、眼神空洞得不敢相信一切的长毓。

  他瞬间明白了,共工从一开始就是为了逼他就范——长晟屠戮凡人,证据确凿,而这柄带着他神力气息的火枪,足以将罪名引到他身上。

  想要救长毓,他唯有一条路可走:归顺天庭。

  祝融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所有情绪都被冰封,只剩下极致的冷漠。他麻木地朝着云下飞去,落在长毓身边。

  长毓正死死抱着长晟逐渐冰冷的身体,金色的血沾满了她的衣衫,泪水混合着血水滚落,痛得几乎失去知觉。

  祝融沉默着亮出手中的“火德星君”令牌,红色的灵光骤然冲天而起,穿透云层。

  不过片刻,漫天云层翻涌,无数身着银甲的天兵天将从天而降,将整个金顶云海围得水泄不通。

  “毕方神兽长毓、长晟,屠戮生灵,罪无可赦。”祝融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每一个字都像冰锥般扎在长毓心上,“长晟已伏诛,长毓即刻拿下,关押天牢,听候发落!”

  天兵们一拥而上,冰冷的锁链锁住了长毓的四肢,触碰到她残破的羽翼,引发一阵钻心的痛。

  身上的伤、失去亲人的痛、还有祝融突如其来的冷漠,重重打击之下,长毓眼前一黑,痛彻心扉地昏厥过去。

  凌霄宝殿上,祝融褪去了一身桀骜,跪在九龙宝座之下,脊背挺得笔直,却没了往日的锋芒。

  “我为你做事千年。”他抬眼望着高高在上的玉帝,声音沙哑,“千年后,找个缘由放了长毓。”

  玉帝手中的玉如意轻轻一点,漫不经心地吐出一个字:“可。”

  天牢深处,寒冰彻骨,寒气顺着锁链侵入四肢百骸。

  长毓蜷缩在角落,浑身是伤,心如死灰,连反抗的念头都没有。她早已没了偷生之念,只盼着能快点追随弟弟而去。

  就在这时,一道虚弱的声音在身旁响起:“长毓姐……你怎么也在这里?”

  长毓麻木地转过头,借着微弱的光,看清了来人——竟是文鳐鱼云岫。

  他浑身是伤,鳞片脱落了大半,气息微弱得随时都会消散。长毓环顾四周,才发现这座天牢里,竟关押着数十头神兽,如今却个个身陷囹圄,狼狈不堪。

  心中最后一点柔软被触动,长毓艰难地抬起手,射出一根带着自身灵力的本命精羽,落在云岫身上,化作一层淡淡的金光,护住他摇摇欲坠的生机。

  毕竟,云岫曾与他们一同布雨施泽,这份情谊,她终究放不下。

  日复一日,寒冰侵蚀着她的身躯,可她总觉得,体内那因蜕羽失败而受损的根基,似乎在被一股温暖的力量悄悄修补。

  她只当是自己的错觉,却不知,每一个深夜,祝融都会借着巡视天牢的名义,暗中渡入自身根基之力,为她修补受损的本源,默默承受着神力反噬的剧痛,从未让她知晓。

  千年寒狱,冰封了时光,也冻裂了人心。长毓蜷缩在天牢的角落,看着石壁上岁月刻下的痕迹,心中的迷雾早已在日复一日的沉寂中渐渐散去。

  她终究想明白了——共工的逼迫,祝融的妥协,那柄嫁祸的火枪,还有千年里暗中修补她根基的温暖力量,所有的前因后果串联起来,清晰得让人心头发涩。

  只是想通了,不代表能原谅。长晟死在她面前的惨状,百姓们贪婪的撕扯,祝融那句“关押天牢”的冷漠,还有这千年牢狱的孤寂与苦楚,早已在她心底刻下了一道深不见底的伤疤。

  她理解了祝融的苦衷,却再也无法正视那份被背叛与牺牲包裹的情谊,人心一旦凉透,便再难焐热。

  直到那一日,司法天神厉劫生劫下法场,重见天日的那一刻,长毓远远望见云海尽头,好像有一道熟悉的赤红身影渐渐消散——祝融终究是履行了千年之约,在她获释的瞬间,选择了隐退,从此不问世事,不涉凡尘。

  厉劫生给了他们一条活路,也给了他们一个选择:“渡人,亦是渡己。随我行事,戴罪立功,既往不咎。”

  千年相伴,天牢里的神兽们早已褪去了昔日的隔阂,成了彼此最亲近的亲人。

  长毓看着身边伤痕累累、眼神却透着希冀的伙伴们,终究不忍他们再无归宿。

  她劝着众人接下厉劫生的令牌,将那些写满机缘的《天地缘》书信一一分发下去,唯独不给自己留下一封。

  她不愿再接纳世人,不愿再卷入凡尘的纷争,更不愿再为谁付出真心。

  可厉劫生像是算准了她的软肋,将山谷中的人尽数带往昆仑山,明摆着是逼她亲自出山。

  阴霾山谷的冷风吹拂着她的发丝,长毓手中的《天地缘》已被攥得温热。她站了许久,思绪在千年的伤痛与现实的逼迫中反复拉扯,最终,眼底的挣扎渐渐化为一抹决绝。

  她取出笔墨,在信末一笔一划写下:“已见君愿,长毓致上。”字迹清冽,不带半分情绪,却似卸下了千斤重担。

  远在昆仑山的厉劫生感应到《天地缘》上的灵力波动,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低声喃喃:“终于同意了……也算是还了那人的情分。”

  风卷着书信的墨香,消散在阴霾之中。长毓收起笔墨,转身望向昆仑山的方向,眼底虽仍有沉郁,却多了一丝坚定。

  这一趟,她不为世人,不为祝融,只为那些视她为亲人的神兽伙伴,也为给自己这千年的纠葛,寻一个真正的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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