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谢礼，开导

　　几天后的一个午后，难得的冬日暖阳。

　　刘九坐在山崖边那块平坦的岩石上，闭着眼睛，任由阳光洒在身上，驱散着海风带来的寒意。他像一块被海浪冲刷了千万年的礁石，安静，沉凝。

　　细碎的、带着犹豫的脚步声，从身后的小路上传来。

　　很轻，走走停停，显示着来人的忐忑。

　　刘九没有睁眼。

　　脚步声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细若蚊蚋的声音才怯生生地响起：

　　“叔……叔叔……”

　　是罗宾。

　　刘九缓缓睁开眼，侧过头。

　　罗宾站在不远处，小手紧张地揪着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裙子下摆，低着头，不敢看他。几天不见，她似乎更瘦了些，但那双乌黑的眼睛里，少了几分之前的惊惧，多了些小心翼翼的探究。

　　“那个……谢谢您……”她声音很小，几乎要被海浪声盖过。

　　刘九看着她，没说话。

　　罗宾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应，更加紧张了。她鼓起勇气，抬起头，飞快地看了刘九一眼，又迅速低下，从身后拿出一个小布包，双手捧着，往前递了递。

　　“这个……给您……”

　　布包不大，洗得很干净，里面似乎包着什么东西。

　　刘九的目光落在布包上。

　　罗宾见他不接，有些着急，小声解释道：“是……是我在树林里找到的……可以吃的蘑菇……我、我洗干净了……很干净的……”

　　她似乎怕刘九嫌弃，声音越说越小，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

　　刘九沉默地看着她，看着她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小手，和那洗得发白的裙摆。

　　他伸出手，接过了那个小布包。

　　布包很轻，里面的蘑菇确实洗得很干净，还带着点湿气。

　　罗宾见他收下，像是完成了一件天大的难事，悄悄松了口气，小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浅浅的笑意。但那笑意很快又收敛了，她再次低下头，手指绞在一起。

　　“我……我走了……”

　　她小声说完，转身就想跑。

　　“站住。”

　　刘九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让她无法抗拒的力量。

　　罗宾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身体僵硬地转回来，忐忑不安地看着他。

　　刘九从岩石上站起身，走到她面前。

　　他个子很高，罗宾需要使劲仰着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阳光从他背后照过来，给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看不清表情，但那股沉静的气息，却奇异地让罗宾慌乱的心跳平复了一些。

　　刘九低头，看着这个只到他大腿位置的小女孩，看了几秒。

　　然后，他伸出手，不是去摸她的头，而是指向山崖下方，那片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的海面。

　　“看到那片海了吗？”他问，声音依旧是平的。

　　罗宾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点了点头：“嗯。”

　　“海的那边，有什么？”刘九又问。

　　罗宾茫然地眨了眨眼。海的那边？她从来没想过。对她来说，能吃饱饭，不被人欺负，就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她老实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刘九收回手，目光重新落在她脸上。

　　“有很多岛屿，很多国家，很多……和你一样，或者不一样的人。”

　　他的语气没什么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也有能看懂那些石头的人。”

　　石头？罗宾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是指全知树图书馆里那些刻着奇怪文字的历史正文石碑吗？叔叔怎么知道她对那些感兴趣？

　　她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但很快又黯淡下去。那些……离她太远了。

　　刘九看着她眼中一闪而逝的光彩和随之而来的黯然，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转身，重新坐回岩石上，闭上了眼睛。

　　“没事了，走吧。”

　　罗宾站在原地，看着他再次如同岩石般沉默的侧影，又看了看手里空空如也——蘑菇已经送出去了。

　　她抿了抿嘴唇，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这个叔叔，好像……和岛上其他人不太一样。

　　他没有因为她“怪胎”的名声而远离她，没有因为她送来的只是不值钱的蘑菇而嫌弃，甚至……还告诉她海的那边，有能看懂历史正文的人。

　　虽然他的话很少，很冷。

　　但……

　　罗宾最后看了他一眼，小声说了句“叔叔再见”，然后转身，沿着来路，慢慢地走了。

　　脚步比来时，似乎轻快了一点点。

　　阳光依旧暖暖地照着。

　　刘九闭着眼，感受着阳光的温度和海风的吹拂。

　　耳边，是女孩渐渐远去的、细碎的脚步声。

　　又过了几天，天气阴沉沉的，海风带着湿冷的潮气。

　　刘九刚把一条烤好的鱼从简易的篝火上取下，正准备吃午饭，那个熟悉的、带着哭腔的脚步声就又急又乱地冲了过来。

　　“叔叔——！”

　　罗宾跑到他面前，这次连基本的礼貌都顾不上了，直接扑到他腿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比上次发现自己长出多余手臂时哭得还要凄惨和委屈。

　　她的小脸上有一个清晰的巴掌印，头发凌乱，衣服上也沾满了泥污，像是被人推搡过。

　　“他们……他们都骂我是怪物！呜呜……”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紧紧抓着刘九的裤腿，仿佛这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我不小心使用了能力，吓到了家里的亲戚……叔叔婶婶不要我了……要把我赶出去……说我是怪物……”

　　“岛上的人也知道了这事……都对着我……指指点点……”

　　“那些讨厌鬼……他们……他们拿石头丢我……说我是恶魔之子……让我滚出奥哈拉……呜呜呜……”

　　她断断续续地哭诉着，小小的身体因为极度的悲伤和恐惧而剧烈颤抖。被全世界抛弃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

　　刘九拿着烤鱼，低头看着哭得快晕过去的小女孩，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等她哭声稍微小了一点，才开口，声音依旧是平的，听不出喜怒：

　　“说完了？”

　　罗宾抽噎着，抬起泪眼朦胧的脸，茫然地看着他。

　　刘九没再多问，只是将手里另一条没动过的烤鱼递到她面前，然后又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双洗干净的简陋木筷，塞到她那只没抓着他裤腿的手里。

　　“吃饭。”他言简意赅地命令道。

　　罗宾愣住了，看着眼前散发着焦香味的烤鱼，又看了看手里冰冷的筷子，一时间忘了哭泣。

　　吃饭？

　　她现在怎么吃得下饭？

　　她都被全世界当成怪物抛弃了！

　　“我……我吃不下……”她哽咽着，想把筷子和鱼推开。

　　刘九的手没动，目光平静地看着她，重复了一遍，语气没什么变化，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

　　“吃饱了，才有力气哭。”

　　罗宾张了张嘴，看着他那双没什么情绪却异常坚定的眼睛，拒绝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过烤鱼和筷子。烤鱼的香味钻入鼻腔，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她确实很饿了。

　　从早上被亲戚打骂赶出家门，到现在一口东西都没吃，还被其他孩子追着丢石头。

　　她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块鱼肉，吹了吹，塞进嘴里。

　　烤得焦脆的鱼皮，鲜嫩的鱼肉……味道很好。

　　她饿极了，也顾不得形象，小口小口地，却吃得很快。

　　刘九就坐在旁边，吃着自己那条鱼，没有说话。

　　一时间，山崖上只有海浪声和女孩细微的、混合着抽噎的咀嚼声。

　　等到罗宾把一整条鱼都吃完，连鱼骨头都嗦得干干净净，情绪似乎也稳定了一些，不再嚎啕大哭，只是还在小声地抽泣。

　　刘九这才放下手里的鱼骨，用旁边的树叶擦了擦手，看向她。

　　“听着。”他开口。

　　罗宾立刻抬起头，红肿的眼睛认真地看着他，像是在聆听什么重要的教诲。

　　“以后，”刘九的语气没什么起伏，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别理会那些大人。”

　　罗宾眨了眨眼，有些不解。

　　“他们说什么，是他们的事。”刘九继续说道，“你管不了，也不用管。”

　　他的目光扫过她手臂上的青一块紫一块。

　　“至于那帮小孩……”

　　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平淡，却透出一股冷意。

　　“要是有人欺负你，骂你，或者拿石头丢你。”

　　“你就欺负回去。”

　　罗宾猛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刘九。

　　欺负……回去？

　　她从来没有想过可以这样做。一直以来，她学会的只有忍耐。

　　“可是……我……”她怯生生地，想说她打不过他们，他们人很多。

　　刘九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

　　“用你的能力。”他提醒道，“多出来的手，不是摆设。”

　　罗宾愣住了。

　　用……能力？

　　用那两只让她害怕、被所有人当成怪物象征的手……去欺负回去？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那诡异的能力，真的可以用来……保护自己吗？

　　刘九没再解释，站起身。

　　“记住就行。”

　　他不再看她，转身去收拾篝火的余烬。

　　罗宾站在原地，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双木筷，脑子里反复回荡着刘九的话。

　　别理会大人……

　　被欺负了，就欺负回去……

　　用……能力……

　　海风吹拂着她凌乱的头发，带着咸腥和一丝烤鱼的余味。

　　她看着刘九沉默忙碌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那双看似普通、却蕴含着“怪物”力量的手。

　　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悄悄地，裂开了一条缝。

　　一丝微弱却从未有过的、名为“反抗”的念头，如同嫩芽，从裂缝中，颤巍巍地探出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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