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晚霞

　　江空青惊讶抬头，望向江赭。

　　“父亲？”

　　江赭神色灰败，淡淡道，

　　“空青，我且问你，若我已时日无多，你是否还是执意要忤逆我，离开玄清？”

　　江空青脸上闪过挣扎。

　　他看向垂眼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江黛，又看向一旁表情唏嘘的望幽。

　　最后却是想起了临死时温柔又期盼地看向窗外天空的娘亲。

　　他逃累了，笼鸟终是应该向天空飞去。江空青长叹一声，做了决定。

　　“父亲，恕空青不孝。”

　　他掀起衣袍，在江赭面前跪下。

　　“今日，江空青自请叛出玄清门，从此与玄清门恩义两清，再无瓜葛。”

　　说罢竟是直接以掌击胸，自废了身上所有出自玄清门的功法，修为也从元婴瞬间倒退回了筑基。

　　“空青师兄！”

　　赵苑诗急忙上前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江空青，担忧不已。

　　所有人皆是震惊，青檀脸上也是露出可惜之色。

　　自废功法，修为倒退。今后江空青修炼不仅得从头开始，想要回到如今的修为甚至再进一步更是难如登天。

　　玄清门与越凌宗令阳齐名的空青公子，怕是就此没落了。

　　江赭见状更是怒急攻心，居然直接吐出了一口血。

　　“江空青！你没听到吗？！我说我快死了！我快死了！”

　　他晋出窍境时乃是用药物强行提升，本就透支了元气。如今修为停滞不前，身体已是油尽灯枯。

　　本想着为儿子铺平道路，保江家长盛不衰，没想到竟被亲子捅上一刀。

　　他捂着胸口，神情凄厉。

　　“你怎能如此！怎能如此啊……”

　　江空青沉默，却是以头触地，长伏不起。

　　一旁的赵苑诗早已是泪流满面，江黛也是神色复杂，面露伤感。

　　望幽心中有些难过。

　　她知他向来不喜玄清门，但在江赭如此逼迫甚至道德绑架之下他还能果断至此，甚至不惜自废修为。

　　江空青到底是攒了多少苦，如今才会决绝至此。

　　她默默上前一步，以守护的姿态站在了他身侧，无声地支持他的选择。

　　重夜看见望幽举动，没有出声阻止。只是垂下眼去，默默攥紧了手。

　　而江空青伏在地上，余光看见了身旁熟悉的裙角，眼中明明酸涩不已，却仍是控制不住地勾起了嘴角。

　　青檀叹了口气，一道紫光探入江赭脉搏。

　　江赭并没有反抗，只是呆呆地看着地上的江空青，仿佛失去了所有斗志。

　　片刻后青檀望向令阳，摇了摇头。

　　令阳会意，

　　“事已至此，江掌门既时日无多，我宗也不屑赶尽杀绝。至于玄清门更换掌门一事，乃贵宗内务，我宗不便插手。”

　　他转身看向之前领头发言的玄清长老，神色肃穆。

　　“不过仙门修行，行以专注，心以唯一，以沉制浮，方能安定。不论谁为掌门，还望各位多为玄清门中弟子考虑。”

　　令阳言尽于此，至于今后玄清门能否一整风气，焕发出新的生机，就看他们自己了。

　　青檀本打算跟江赭大干一场方能出气，如今见他众叛亲离，油尽灯枯，也没有了报复的心思。

　　她朝众人点了点头，回身对望幽和赵苑诗说道，

　　“我们走。”

　　说罢便率先转头离去。

　　赵苑诗看了看娘亲的背影，又看了看还跪在地上的江空青，纠结不已。

　　望幽却是直接道，“江空青跟我们一起走。”

　　说完便看向一旁的令阳。

　　令阳无奈一笑，点了点头。

　　今日江空青随他们一同离去，便是变相昭示了江空青虽叛出玄清门，但还有越凌宗相护。

　　赵苑诗闻言赶紧扯了扯江空青的衣袍。

　　江空青直起身，又向江赭磕了个头。

　　“空青拜别父亲。”

　　然后在赵苑诗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转身再未看江赭一眼。

　　望幽叹了口气，回首扯了下重夜的袖子示意他跟上。

　　重夜神色晦暗，默默跟在望幽身后。

　　一行人离开藏锋堂，往玄玉岛外走去。

　　已是黄昏时分，夕阳懒懒半拖在层云之后，渲染出了一片绮丽。

　　晚风拂过，橙紫交错的织锦，便随着流云缓缓淌过，铺满了整个天际。

　　水风清，晚霞明。

　　江空青痴痴地抬头望向天空，呢喃道，

　　“这就是陇霞城的晚霞嘛？”

　　他笑的释然，

　　“原来真的这么美啊……”

　　那是在千万个精疲力尽的夜晚中的执念和渴求，如今终于在自由的晚风和霞光里得以疗愈。

　　望幽也抬头看向天际，此刻她好像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语。

　　她只能淡淡笑着，轻声道，

　　“朝暮云霞天一定更美，别忘了，一起去看。”

　　哪怕江空青修为倒退前路渺茫，她也坚信他能战胜所有阻碍，最终飞升得道。

　　因为他是江空青。

　　是“翩然一江空青色”的江空青，是正直善良为人义气的江空青，是心智坚韧不会轻言放弃的江空青。

　　所以这话并非安慰，而是满满的相信。

　　江空青闻言看向望幽，眼里映着霞光万千，但依旧遮不住她的倒影。

　　“好。”

　　他笑应。

　　身上的惆怅和凄惶一扫而尽，又变回了那个风流倜傥，潇洒不羁的江空青。

　　一旁的赵苑诗默默的看着二人并肩，苦涩地勾了勾嘴角。

　　她仰头看向天际，忍不住的晶莹便稳稳停在了眼眶里。

　　晚霞真美啊，她心道。

　　重夜则是轻嗤了一声。

　　望幽闻声看向重夜，眼含询问。

　　重夜却是没有转头看她，只定定看着远处晚霞。

　　什么破晚霞！

　　令阳看着这几人暗流涌动，笑着摇了摇头，专注欣赏这陇霞城闻名的景色。

　　青春年少，真好。

　　霞光之下，几人各怀心思。

　　远远看去，绚丽绝美的晚霞下，他们变成了一个个并肩而立的黑色剪影。

　　彼时众人皆不知，这将是最后一场单纯又无忧的盛大相聚。

　　“江空青！”

　　身后有人唤道，江空青回头，见江黛正快步跑来。

　　他笑了笑，“以后，玄清门和父亲，就拜托你了。”

　　他知江黛本性，必会善待江赭和门中弟子。

　　江黛眸色深深，不解道，

　　“为什么？你根本不用做到如此地步的。”

　　即使他不愿结契，不愿继承玄清门，也用不着自废修为叛出宗门，这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江空青却是一身轻松，

　　“我不过是做了一直想做的事情罢了。”

　　他很清楚，只要他还留在玄清门，江赭就会对他抱有期望。而自己在他的威逼利诱和亲情绑架之下，不见得就能坚守初心。

　　说不定哪一天他就心软了，听从父命另娶他人，也可能像江黛一般卷入争斗，或者为了权利或者为了责任，最后困在这玄清门一生。

　　思及此，他又侧头看了眼望幽，眉目温柔。

　　初见她时，她身上便有他渴望而不可及的洒脱和自由。

　　她如风一般，不会为深陷在红尘俗事中的他停留。

　　如今，他终于能挣脱一切枷锁，换得一身自由。

　　也换得，一个追风的机会和愿求。

　　江黛见他神色释然，是发自内心的解脱和轻松，眼神也柔和起来。

　　那年初至玄清，是江空青救下了在玉柳树下被人欺负的她。

　　可少女懵懂的情愫终是敌不过现实的残酷，最终湮灭在生活无情的碾压，葬入了玄清数不胜数的倾轧。

　　现在他如愿以偿，她也要开启新的人生篇章。

　　“哥哥，保重。”

　　那声幼时不愿叫的哥哥，终是在这清风晚霞中轻轻落了地。

　　江空青听到这称呼也有些怔愣，而后笑着拍了拍她的头。

　　“你也是。”

　　终有一天，他们都会抵达心中想要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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