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千灯之约

　　离桥事了，笼罩在清延城上方的阴影散去，人们抛却了先前的恐慌，开始欢庆千灯节的到来。

　　千灯节是西陵独有的传统节日。

　　人们会在这一天放天灯、悬明灯、送河灯，祈求来年平安顺遂。届时满城灯火通明，千灯交相辉映，光明彻夜不熄。

　　年轻的男女也会相约一同游玩，在灯火璀璨里互诉情衷，携手点灯。

　　千灯节当日，望幽先是独自去了红尘客栈。

　　“晚姐，你真的不跟我一同出去吗？听说今日城里可热闹了，我还指着你带我逛遍清延城呢。”

　　望幽扯着燕晚的胳膊撒娇道。

　　燕晚却是无动于衷，娇笑道，

　　“得了吧，我可不在今日讨人嫌。我就不信你今日只约了我，没约你那位朋友？”

　　望幽讪笑。

　　她约了重夜晚上河边见。但又觉得这种节日只两人相约似乎有些尴尬，这才想拉上燕晚一同。

　　“你这孩子，大好时光，该是好好享受。”

　　燕晚拍拍她的头，鼓励道。

　　望幽仍是有些踟蹰，“我只是莫名地有些怯……”

　　其实她也不知道她在怕什么，明明面对魔蛟啼蛇都未曾怕过，却偏偏有些害怕赴这一场她主动相邀的约。

　　燕晚笑的更欢，“你呀，这是害羞了！”

　　望幽瞪眼，害羞？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她铮铮铁女绝不会害羞！

　　“晚姐你能别乱用词么？害羞这词能用我身上？”

　　望幽摸了摸胳膊，觉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燕晚见她跟只炸了毛的猫似得，一脸了然，感叹道，

　　“我们小望幽也有害羞的时候了啊。青春难得，韶华莫负。赶紧去吧，去赴你的千灯之约。”

　　望幽看见燕晚神色感慨，知道她是想到了过往，于是更希望自己不留遗憾。

　　她心头涌上一股暖意，伸出手抱了抱燕晚，仿佛从她身上汲取了勇气。

　　“我去啦！回来再看你哦！”

　　……

　　乐临河边，望幽有些头痛。

　　她出门时只匆匆告诉重夜晚上河边见，可却忘了说具体的时间和地点。

　　这乐临河穿城而过，整个东坊和西坊的临河，可都是河边。

　　而且她突然发现，她跟重夜之间居然连个传讯符都没。这让她上哪儿找人去？

　　可就这么回去了，望幽又有些不甘心。

　　但她也没那么急着去找重夜。

　　想到燕晚说她害羞，还有自己那些纷繁复杂的心绪，她好像还没做好赴约的准备。

　　于是望幽沿着河边慢悠悠地晃，心想，这不能算她失约，能不能遇得到，便全看天意了。

　　街上人摩肩擦踵，河边的人更是多。

　　有不少年轻男女相携在河边放河灯，也有一家人一同出游，一起在天灯上写下愿望后放飞的。

　　望幽一路走来，尽是欢声笑语，人间灯火。

　　她突然就觉得有些累，心里也空落落的。

　　正好走到一大片海棠花丛，她便索性往远处走了些，远离了河边喧闹，找了无人的一处一屁股扎了进去。

　　可真热闹啊。

　　望幽抱膝坐在草地上，远远看着河边嬉闹的人群，突然有些想念师父、大师兄还有商羽他们了。

　　还有某人。

　　她已经不在河边了，该是遇不到了吧？

　　望幽有点可惜，但却是半点不想动。

　　仔细想来，重夜于她，就好似这千灯明夜，人间喧闹。

　　她虽心向往之，却也没有什么必得的坚持。

　　他就像她途经千山时偶得的一幅红尘愿景，有些舍不得，却未必放不下。

　　只是未尝百味，总有不甘。

　　望幽叹了口气，脑海里闪过了重夜那双蕴藏了无数秘密的琉璃瞳。

　　若这就是情，那情之一字，可当真磨人。

　　身后花丛突然窸窣作响，望幽回头相望。

　　那双刚刚还惦念着的琉璃瞳倏然望进了她眼里。

　　头顶一声巨响，而后烟花当空炸开，散落点点星光。

　　望幽心中竟也随着那响声怦然一动，瞬间升腾起无数绚烂花火。

　　所有声音淡去，她心中只剩一念。

　　原来有的人，只需一眼，便是风月无边，人间难得。

　　如寂静深林中突现一鹿，对视的一刹，万千思绪褪去，诸多滋味难明。

　　望幽后悔了，什么无需坚持，什么轻易放下。

　　此刻，她在重夜的眼中看见了万千星光，也清楚的看到了自己。

　　自己的眼睛在他眼里倒映着最真实的渴求与欲念。

　　如野草恣意疯长，足以意乱心怀。

　　“不是说在河边么，怎么躲到这了？”

　　重夜拨开花丛，探身笑着问她。

　　见望幽怔愣许久，他也不急着催她回答，只俯身同她一样席地而坐，并肩靠在她身边。

　　远处河灯粼粼，头顶天灯点点，热闹的嬉戏声似乎飘荡的很远，却显的他们之间更为安静。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静静看着天边灯火。

　　明明彼此无言，却偏偏有一缕情愫萦绕在二人身边，微妙而动人。

　　那是岁月静好的缱绻。

　　望幽双臂抱膝，将下巴搁在膝盖上，收回了视线，转头看他。

　　“你怎么找到我的？”她声音问的很轻，似乎怕惊扰了什么一般。

　　重夜也回头看她，挑起了唇角。

　　“凭感觉。”

　　不是偶线，也不是相思引。

　　她对他有天然的吸引力，他之前以为是本体魔息的缘故，后来才发觉并不是。

　　如果非要说出个缘由，那可能是他曾经最嗤之以鼻的命运。

　　要不然，该如何解释她体内有着他的本体魔息，又该如何解释他们的相遇？

　　重夜的回答让望幽莫名的开心。

　　“要放灯吗？”重夜轻声问。

　　望幽摇头，她没有什么需要通过许愿来实现的心愿。

　　“不过……”

　　她拉长了声调，带着点故弄玄虚。

　　重夜挑眉看她，等着她的下文。

　　“我想放烟花，刚刚别人放的我没看清。”

　　因为刚刚只顾着看你眼睛。

　　望幽歪了下头，没说出这原因。

　　重夜点头，并没多说什么，只手臂微抬，天上便出现了新的花火。

　　望幽本以为重夜会带着她一同去买烟花放，却没想到他竟然是用灵力。

　　“你那本就无几的灵力经得起你这样浪费嘛？”

　　望幽有些一言难尽，那可还是她的五滴元血才堪堪恢复的。

　　谁知重夜却似乎猜到她的心思，笑的满不在意。

　　“这灵力本就是来自于你，如今用来博卿一笑，用得其所，怎么能叫浪费。”

　　望幽闻言忍不住嘴角咧的更开。

　　仰头太累，她干脆在草地上躺平，将双手枕在脑后，专注地欣赏漫天焰火。

　　重夜却没有看他亲手制造的绚丽场景，只在一旁低着头，静静看着望幽的欣喜。

　　“谢谢，我很开心。”

　　她侧头看向他，却猛然再次溺进了他眼中。

　　琉璃瞳下，情潮翻涌。

　　重夜没回话，见她望过来，却是笑着转过头，看向空中烟花，也安然地听着神府中的波涛汹涌，浪卷千层。

　　头顶的焰火经久不息。

　　这烟花绵延了整个清延城的夜空，色彩斑斓，壮丽而绚烂。

　　沉浸在节日氛围的人们纷纷抬头张望，驻足欣赏这难得一见的盛世花火。

　　红尘客栈里，燕晚倚着窗，看见这满城烟火，笑的妩媚又感慨。

　　曾几何时，也有人为她这样放过烟花。

　　大堂里正热闹，说书先生仍在讲着坤宗和合欢宗弟子的爱恨情仇。

　　燕晚拎起酒壶晃了晃，醉眼迷离。

　　未曾想到多年之后，她跟他终是成为了别人口中唏嘘的故事。

　　她摇头一笑，饮下一口酒，拿起酒壶对着夜空遥遥敬道，

　　“我就不点灯了，仅以此酒，祝我们望幽，终得圆满，不染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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