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银鳞

　　银鳞还不是银鳞时，只是出生在魔界的一条不起眼的蛟。

　　魔界以强为尊，他夜以继日的修炼，不过是想少挨一点欺负。

　　可天不遂蛟愿，他终是在一场缠斗中落败重伤。

　　奄奄一息时，有人用剑将他细长的身躯挑起，

　　“这是什么？蛇？”

　　他撑着一口气，虚弱反驳道，

　　“蛟……我是蛟……”

　　“蛟？那跟龙也差不多吧。”

　　那人接着道，

　　“明昊那厮居然抓了条龙当坐骑，吾正好也缺个坐骑。你若认吾为主，吾便保你不死。”

　　他并不知道明昊是谁，也看不清眼前人的面容，只是强撑着最后的尊严，坚定道，

　　“我只服强者……”

　　若非强者，虽死不从。

　　那人笑了，声音悦耳。

　　“有骨气。”

　　等他再次醒来，是在碧落城里。

　　“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

　　面对着年少的魔界之主，他认真俯首在地。

　　从那天起，他有了名字，叫做银鳞。

　　他也变成了魔界之主的坐骑，一跃成为连魔界四王都不敢怠慢的角色。

　　后来，银鳞终于变成了他从前渴望的强者，到了化龙的修为。

　　可魔蛟化龙，终是有违天道。

　　九道雷劫劈完，他已是皮开肉绽，马上就要身死道消。

　　还是那个人，在他濒死之际，淡声问他，

　　“还想活吗？”

　　“想。”

　　“哪怕再无肉体，魂无所依？”

　　“是。”

　　银鳞还想活下去。

　　千万年来，他知道他的主人并不缺一个坐骑。可他若身死，他怕主人便真的要重归孤寂。

　　再后来，他真的活了下来。

　　他的主人耗费了半身神血，以血为引，聚集了他消散的神魂，注进了他常用的承夜剑，让他得到新生。

　　他成为了承夜剑的剑灵。

　　于是，他从他座下最凶猛的兽变成了他手中最锋利的剑，继续陪着他战无不胜，一往无前。

　　如果不是那场大战，他会一直陪着他。

　　可无妨，他终是等到了他重新握住剑柄的这天。

　　银色的魔蛟从混沌的回忆中脱离，缩小了身躯，低垂着蛟首，以臣服的姿势伏于地面。

　　“神主，我就知道您一定还会苏醒。”

　　银鳞虽竭力维持冷静，但声音里依旧是掩饰不住的兴奋与喜悦。

　　“你怎么会在这里？”

　　重夜不解。

　　他最后是在魔界陨落的，承夜剑和银鳞也一直护在身边，按理说他们也应该在魔界，缘何会出现在人间？

　　银鳞叹了口气，“此事说来话长。”

　　七万年前的神魔大战，魔族与仙族两败俱伤。

　　而后天道逆转，众神陨落。

　　连最强的仙魔两族首领明神和夜神也相继消亡。

　　后来仙族以明神副将应天为首，于玉京休养生息，再未推动当年明神宏图之计。

　　而魔族则是四魔王分而治之，推其一为魔尊，由四王轮流坐镇碧落城，守魔界不出。

　　银鳞就是在四王争夺魔尊之位时，实在不堪众人抢夺，带着承夜剑一起出了魔界，试图找寻重夜踪迹。

　　但因剑灵失主，最终失落于人间，长眠伊江渊底。

　　重夜面无表情听完，最终总结了一句。

　　“一群蠢货。”

　　银鳞低头不敢说话，但心里连连点头。

　　可不是蠢货么，没有了神主，一个个都开始内讧，不等仙族杀进来，魔族自己都快把自己玩儿没了。

　　“属下也是最近才恢复意识，心知一定是神主有消息了。奈何受困于承夜剑，无法离开剑身太远，只能在伊江周围探寻您的踪迹。”

　　银鳞的神魂中有着重夜的血引，如今重夜苏醒，银鳞也跟着一并恢复了意识。

　　“如今您既已复生，银鳞自当跟您一起，重振魔族！”

　　面对银鳞慷概激昂的示忠，重夜却显得异常平静。

　　“失去了神力，随时能消散的苏醒，也能叫复生？”

　　银鳞闻言瞪大了双眼，

　　“神主您……”

　　重夜将手中承夜剑重新插回了原地，低头看着脚下臣服的魔蛟，淡淡道，

　　“吾复生之事尚无定数，实力更是远不如从前，吾可将你送回魔界，另行择主。”

　　银鳞惶恐地将身体伏的更低，连漂亮的银色鳞片都在微微颤抖。

　　“不！神主！请您不要抛弃银鳞！”

　　因着激动，他的身形再次缩小，看上去可怜又无助。

　　“银鳞得您解救，认您为主，有幸生时为您的坐骑，死后为您的剑灵。无论生死，银鳞皆效忠神主！”

　　“我等了您七万年，除了您，无人有资格再做银鳞的主人！若您抛弃银鳞，不若折了承夜剑，让银鳞神魂俱灭！”

　　银鳞的声音已是哽咽，双眼更是通红。

　　重夜沉默许久，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当初说过，你只服强者。”

　　银鳞着急地用爪子扒了下地面，说道，

　　“我只服强者，所以认您为主。可既已认主，便不论强弱，只论忠诚。更何况，您在银鳞眼中，一直都是强者！以前是，现在也是！”

　　话里满满都是固执和对重夜的信任。

　　重夜突然就想起了少女在落宸峰上跟他说的话。

　　“有的时候，比起所谓强弱，让人作出选择的，往往是情感。”

　　他低头俯视脚下因着急而有些发抖的魔蛟，当时的困惑忽然有了答案。

　　重夜蹲下身，用手拍了下蛟首，带着安抚的意味。

　　银鳞立马意会，哽咽道，“谢神主不弃。”

　　他乖顺地低头，用额心贴着他的手。

　　从他认主那天起，他就知道，他将是他最忠诚的下属。

　　可从他成为剑灵那刻开始，他才明白，他也会是他最虔诚的信徒。

　　重夜轻抚着银鳞的头，敛去了眼中的暗芒。

　　还好，他没让他失望。

　　否则，承夜剑和银鳞，怕是真的要被他亲手葬在这伊江渊底了。

　　“神主如何才能恢复神力，真正复生？属下如能相助，定万死不辞！”

　　重夜收回手，看向了角落里安睡的人。

　　银鳞这才注意到望幽的存在。

　　“这位是？”

　　望幽似是倚着墙壁睡的难受，轻哼一声扭动了下脖子。

　　重夜上前扶着她的头帮她调整了姿势，让她睡得更舒服。

　　而后才淡淡道，

　　“我的部分本体魔息在她体内。”

　　银鳞不知道是先震惊于自家神主对人姑娘的体贴，还是先惊讶神主本体魔息的分裂。

　　可他隐约知道本体魔息是神主本源，失之必亡。

　　“那为什么不杀了她，直接将您的魔息拿回来？”

　　银鳞想的很简单，魔息只能栖于神魂，只要杀了这个凡人，从其神魂中剥离出魔息，不就好了吗？

　　重夜却是沉默，只缓缓抚着自己的左手腕间。

　　他如何不想，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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