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哪一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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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浪殿外，听风拦住了脚步匆匆的望幽。“那个……那个……”
望幽皱眉，她现在赶时间去忘生境，哪有功夫听这人这个那个的。
“你想说什么？总不是又跟司眉打起来了吧？”
她有些不耐烦，但听风却并没有像从前那般反呛回来，反倒是有些别扭地拱了拱手道，
“谢谢。”态度十分诚恳。
望幽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你不是已经谢过了么？”
她记得当时顺手料理梼杌时，听风当场就已然谢过她了。
听风抿了抿嘴，有些不好意思道，
“不光是救命之恩，还有不杀之恩。就……浮梦墟那件事，对不起……还有司眉……”
他说的磕磕巴巴的，但望幽却是听懂了。
敢情是谢谢她为解开姐弟两人的心结提供了一个契机。
“你如今同司眉怎么样了？”
听风嘴角耷拉下来，“老样子，谁也不理谁。”
望幽见他这模样有点好笑，之前逮谁喷谁十分嚣张讨打的堂堂魔王，如今跟个被抛弃的小狗似的。
不过对于这种情况，望幽倒是很理解。听风和司眉两人都属于是锯了嘴的葫芦，一时半会儿抹不开面子，找不到新的相处方式很正常。
这种事儿旁人插不了手，只能他们自己慢慢磨。
“对了。”
听风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
“风露城现在是芩菡的封地了，她想扩城还是新收臣民都可以放手去做，我已经将此事报给神主过了明面，风露城里也张贴了易主的告示了。”
望幽惊讶地眨了眨眼，
“这算知恩图报？”
想不到这小子还挺上道。
听风回道，“算是吧，毕竟我也拿不出什么你看的上的谢礼。你放心，从极之渊此后在魔界可以安然处世，我与司眉定不会为难。”
芩菡已然在风露城立足，只要他和司眉两个魔王不找茬，冰夷一族会在魔界之中重新开启新的生活。
想到这，望幽心情颇好，收去冷脸，转而给了听风一个大大的笑脸。
“既然要报答，不如再帮我个忙吧。”
听风有些迷茫，“啊？”
……
忘生境。
望着眼前这棵开满了粉色花朵的巨树，望幽立在水中，幽幽地叹了口气。
希望烛照那片残缺的神魂尚未入轮回，否则要她去凡界寻人就麻烦了。
望幽双手掐了个繁复的印，脆声道，
“以吾太阴，召尔太阳，现！”
幽光之下，巨树开始微微摇晃，恰巧一阵风过，整树的花枝晃动的幅度更大了起来。
片刻之后，一片带着缺口的粉色花瓣脱离枝头，悠然落入望幽掌中。而后光芒一闪，那片花瓣便幻化成了一颗带着炽热气息的红色圆珠，里面还隐隐有金色的神息在流动。
“你怎么想我不知道，但令阳肯定是希望越凌宗好好的，既如此，想来用这片曾属于他的神魂起阵守护各界，他应是高兴的。”
望幽话音刚落，那珠子便闪了闪金光，仿佛在肯定她的话。
“至于你自己，向来无心，估计也不在意我扯你一片神魂。”
望幽点了点掌中珠玉，有商有量道，
“呐，我要是失败了，你就剩这点神魂也没什么复苏的机会了，我俩可以双双重归混沌。要是事成，我就从明昊那把他吞噬你的神魂碎片统统都抠出来。你要是同意，就蹦跶下呗。”
红珠自掌中升起又落下，反复三次，像是在点头。
望幽扬起嘴角，将红色珠子紧紧攥在掌中，静静感受着掌心传递过来的温度。
有的人一直都在，无论是以什么样的姿态。
离开之前，望幽突然注意到了忘生树下的水面。
水面之上平静无波，没有一片落花。
可刚刚明明有一阵风吹过。
望幽皱起眉头，脸色沉下去。
风过花停，片瓣不落，只能说明天道骤变，那些亡魂可能再无机会进入轮回。
……
一只纸折的白鹤扇着翅膀飞入殿中，被人用手轻轻接住。
“玉京的东西？”
重夜看着望幽手中的纸鹤问道。
望幽点点头，纸鹤倏然在她手中化为一道流光。
“既白传来的消息，不知道他怎么说服的明昊，此次天界领兵的还是既白。而且他已经控制了其余将领，两军对阵，在魔界士兵出动之前，他们不会率先发起攻击。”
她舒了口气，这给她届时起阵争取了时间。
望幽考虑过，阵成的时间很重要。
太早了会被明昊察觉，不仅不一定能如愿将他隔出阵去，还会让他优先选择攻击破阵。但若太晚了等到双方已经开始交战，那伤亡就无法避免了。
所以，重夜和明昊开始交手后，两方兵马还未发动前，就是阵成的最好时机。
听见纸鹤来自既白，重夜斜睨望幽一眼，神色有些微妙。
“你倒是相信他。”
玉京的少君，敌方的主帅，她也不怕对方是故意为之引她上套。
“与其说是相信他，不如说是了解他。”
望幽解释道，但这话却引得重夜绷紧了嘴角。
“你很了解他？”
望幽无奈看他一眼，伸出两指将他嘴角往上提，看见满意弧度后才接着道，
“既白与江空青不同，他既卸不下肩上的责任，也将视为父亲的应天看的极重。”
江空青可以为了自由，自废功力，忤逆父命，叛出宗门，但既白却做不到。
应天或许存了利用既白威慑众族的心思，但这么多年来他对既白的关心和付出却也是实实在在的。
玉京少君，仙界战神，既白能成为如今模样，哪怕成长中也有崎岖晦涩，但他们父子之间的羁绊又岂是外人一句好或坏就能轻易消弭的。
“救命之恩，养育之恩，孺慕之情，这些成为了既白身上的枷锁，死死的将他与应天栓在一起。他挣不断，或者其实他也不想挣脱。”
他会为了应天的期许压抑自己厌战的情绪，为他开疆扩土征战四方。也会明知屠戮人界有伤天和，还是会下意识遵从他的命令去做。
“既白不会背弃应天，因此他也容不得别人操纵应天的同时还要伤害他。只这一点，他就不可能真心顺从明昊。”
望幽看着重夜认真道，
“所以你杀明昊时还得注意留应天一命，否则既白冲动下两军交战怕是在所难免。嗯，难度有点高，但我相信你能做到。”
重夜面无表情，
“哦，我知道了。留应天一命，那东方既白可以杀掉咯？”
望幽恶狠狠瞪他一眼，
“你说呢？”
她一把擒住重夜下巴，眉眼压低。
“好歹算是有过同醉一场的交情，怎么还醋上了？”
重夜挑眉，她说的是商羽抱着他大腿喝的鬼哭狼嚎的那次？
他抬手抓住她皓白的手腕，满脸不爽道，
“我没醉，而且，他又不是江空青。”
望幽被他这模样逗笑，引得重夜更恼，于是就着抓她手腕的力道，一把将人拉进怀里。
“好啦，我知道你心里有数。”
她拍拍他的胳膊，哄小孩儿似的语气。
重夜没说话，只掐在她腰间的双手更紧了些。
望幽笑意更盛，转移话题道，
“其实我有点好奇，你们为何都将既白和江空青区分开来，却认为我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
“你们？”
望幽点点头，
“嗯，赵苑诗也是。她见我第一面就喊我师姐，但看见既白后却说他不是江空青。”
她似乎是想到什么，稍微拉开点与重夜的距离，抬头看他，本来含笑的眼里突然认真起来。
“你好像也从来没纠结过，彼此并不互通记忆的凡人望幽和冰夷望幽，跟现在站在你面前拥有所有记忆的月神幽荧，究竟是不是你认识的同一个人？”
重夜深深回望她一眼，若有所思道，
“你是不是还想问，我究竟爱的是哪一个你？”
望幽不自觉咬了下嘴唇，眼神复杂。
虽然她自始至终觉得都是她自己，但是……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她不怀疑重夜爱的唯一性，却有些不确定他爱的指向性。
哪怕同他历经所有的都是同一个人，但若是他始终钟情的都只是凡人望幽，对冰夷及如今的自己不过爱屋及乌……
那对如今拥有一切记忆的自己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我的爱人只爱我过往的那一部分，却不理会我此刻看向他的眼神。
这种假设光想想就让人心痛，望幽闭了闭眼，阻止自己再继续深想下去。
重夜捕捉到她情绪的波动，用手指轻点她额头，轻叹一声，
“傻瓜。”
见望幽满眼疑惑，重夜勾起唇角，将人一把抱起到软榻边，将人置于自己腿上。
他从后面揽着她的腰，将下巴搁在她肩膀上，慢悠悠问，
“你觉得之前没有记忆的望幽是你自己吗？”
“当然。”
“既白和江空青是一个人吗？”
“不是。”
江空青更像是既白心底无法实现的渴望。
“烛照和令阳呢？”
“也不是。”
令阳则像是烛照在人间新生的人格。
重夜轻笑，
“你看，你不是都很明了嘛。怎么轮到我身上，就不相信我能分得清了？”
他用下巴轻轻摩挲她的锁骨，温柔道，
“我们分辨一个人，从来不是看他有无曾经的记忆，而是看他是否有相同的灵魂。”
江空青不过是既白的一缕残魄，因为带着他内心隐秘的期许和渴望，做出了与他截然相反的选择。
令阳是烛照一片残缺的神魂，在轮回中重新长出了新的人格，并以此与这世间生出了从未有过的牵绊。
从分离的那一刻起，他们的灵魂就已经发生了变化，于是有着与本体全然不同的性格，成为了一个独立的全新的个体。
“但是你，不论是何身份，不论有无记忆，成为望幽后，却是从未变过。”
对人神仙魔之别有同样的看法，对自我的认知是同样的清醒和诚实，面对相同的境遇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连遇见他，都会不自觉生出同样的纠结和心动。
记忆可以更改，经历能够覆盖，但同一灵魂下一个人的本质却不会发生变化。
当初在清延城的千灯节上，他未曾动用任何术法也能寻到她。而溯光后的第一时间，他也能最快确定她的存在。
现在想想，许是因为她的灵魂如黑夜里的明月高悬，于迷途中相照无声，却铺洒出一路清辉，于是他循着这虚无中明确而唯一的坐标，被指引着一步步朝她所在的方向靠近。
这种吸引力，超出命运，无法抵御。
望幽侧过脸看去，他眉目柔和，一字一句都是爱意。
原来被人肯定全部的自己是这么令人高兴的一件事。
她忍不住笑，眼底却莫名有些湿意。
重夜低头亲了亲望幽的眼角，开口的声音如雨滴坠在暖玉上滑落，清冽中带着一抹缠绵。
“我爱你，不以日月变幻，不为记忆迁徙。即使在万象混沌中，我也能一眼就望向你，无数的你，唯一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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