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绿光复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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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阳像一把刚出鞘的刀,把雪原劈成两半。

  我拖着断腿,抱着木箱,在铁轨旁一步一喘地走。血顺着铁棍滴到雪里,绽开一朵朵小红花,像给大地绣了条招魂幡。

  身后,列车残骸还在冒烟,黑雾被风撕成碎片,像极了老张、疤姐,还有那些再也回不来的人。

  我回头,对着残骸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走着瞧,欠我的,一根羽毛都不会少。

  日近正午,我拐进一座废煤场,用铁棍撬开值班房。

  炉火早熄,墙上日历停在民国二十五年腊月二十八,正是今天。

  我把木箱放在桌面,依次摆开:父亲手书、码头账本、鸦片军火清单,以及——父亲信末提到的那行小字:

  绿光钥匙,共三枚。佛头青其一;

  其二在英领事保险箱;

  其三藏于日本正金银行金库。

  三钥齐聚,可开铁柜,内藏租界全部暗账。

  我指腹摩挲两字,心跳如鼓——

  原来袁文会、安德森,甚至麦克,都只是守门犬;

  真正的阎王,还躲在洋楼深处笑。

  忽然,院外传来汽车引擎声。

  我握枪贴墙,从破窗望去——

  一辆黑色福特轿车卷雪而来,车门弹开,下来的人让我瞳孔骤缩:

  麦克!

  他左肩缠绷带,右手吊腕带,蓝眼阴鸷,像从地狱爬回的恶鬼。

  更让我心惊的是,他手里提着——

  阿阮的相机!

  镜头碎成蜘蛛网,机身凹痕累累,还沾着干涸血迹。

  我胸口地炸开,喉咙发甜:阿阮出事了!

  麦克似察觉我的目光,抬头对破窗咧嘴一笑,抬手——

  把相机地扔进雪堆,转身钻进车里,扬长而去。

  雪雾卷着尾气,像对我吐出的嘲讽烟圈。

  我冲出去,跪在雪里扒出相机,打开后盖——

  底片,被抽空了。

  只留下一张折成燕子状的纸条:

  想见人,带绿光钥匙来英领事平安夜舞会。——M

  M,麦克。

  我攥紧相机,指节发白,雪灌进袖口,却不及心底寒意。

  阿阮,又被推到我前面,当诱饵。

  傍晚,我搭煤车潜回天津城。

  城门口,通缉令贴得满满:

  燕子李三,炸毁码头,杀探长,劫火车,赏金一万大洋,生死勿论。

  画像上,我笑得吊儿郎当,像嘲讽整个天津卫。

  我抬手,把毡帽檐压到眉下,顺势往画像旁吐了口血沫,低头进城。

  断腿越来越肿,像塞了块烧红的铁,每走一步,都发出幻听。

  可我不能停,阿阮在等我,第二把绿光钥匙,也在等我。

  法租界,夜玫瑰舞厅后门。

  我撬窗而入,顺走廊摸进经理室。

  墙上有保险箱,老式洛加五级,比袁府那台低两级,却足够拦普通人。

  我嘴里含着手电,耳贴箱门,拨动密码——

  0、7、2、9……

  咔哒,箱门开。

  里面不是钞票,而是一叠请柬:

  英领事馆平安夜舞会,凭柬入场。

  落款:Consul-General F. M. Browning(总领事布朗)

  我嘴角勾起——天助我也。

  请柬旁,还躺着一支女士发簪,簪头镶着细小翡翠,正是我送阿阮的那支。

  簪下压一张相纸,显影未干——

  照片里,阿阮被绑在椅上,嘴贴黑胶布,身后站着麦克,他乌黑的枪口,正对她太阳穴。

  照片背面,一行潦草英文:

  One key for one life.(一命换一钥)

  我手指发颤,把簪子攥进掌心,簪尖刺破皮肉,血珠滚落,却感觉不到疼。

  心里只剩一句话:

  麦克,你死定了。

  二十四日,平安夜。

  英领事馆灯火通明,金檐白雪,爵士乐飘出留声机,像给黑夜撒了一把糖霜。

  大门前车水马龙,军官、政要、洋商,携艳装女伴,笑语晏晏。

  没人注意,角落里的中国服务生——我。

  制服略小,领口勒得喘不过气,断腿被绷带缠成木桩,塞进皮鞋,每走一步,像踩刀尖。

  我托着香槟盘,穿梭在珠光宝气里,眼睛却像鹰,找那抹蓝眼。

  大厅中央,巨型圣诞树闪烁,树底摆着半人高的铁柜——

  三钥孔并排,绿光幽幽,像三只独眼,盯着我。

  我喉咙发紧,父亲信里的话在耳边回荡:

  三钥齐聚,可开万象,内藏租界全部暗账。

  原来洋人把当装饰,摆在舞池,供人取乐。

  多么傲慢,多么讽刺。

  二楼栏杆旁,麦克终于出现。

  他换了新西装,左肩仍吊绷带,却掩不住满脸得瑟。

  他抬手,对楼下举杯,嘴唇开合,无声吐字:

  Key.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见大厅侧门被推开——

  两名白人守卫,押着阿阮进来。

  她穿墨绿旗袍,肩背勒出绳痕,嘴被黑胶布贴住,像被献祭的翡翠。

  唯一自由的,是她的眼睛,乌溜溜穿过人海,一下子抓住我。

  她轻轻摇头,示意:别冲动。

  我心脏像被铁丝箍住,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却不得不强撑微笑,把香槟盘举高,对她眨眨眼——

  别怕,我来了。

  乐队换曲,布朗总领事举杯致辞:

  女士们先生们,今晚,我们将见证开启,一窥东方神秘财富!

  人群起哄,掌声雷动。

  麦克抬手,示意安静,朗声道:

  开启万象,需三把绿光钥匙。第一枚佛头青,已毁;第二枚祖母绿,由布朗先生保管;第三枚翡翠瞳,就在——

  他忽地指向阿阮,这位小姐的项链里!

  守卫扯下阿阮领口丝巾,一条细链坠着绿色宝石,在灯下闪幽光。

  我瞳孔骤缩——那根本不是翡翠瞳,而是我送她的发簪翡翠!

  洋人却指鹿为马,把私物当钥匙,只为给抢劫一个名义。

  无耻!

  布朗含笑,取出第二枚绿宝石,插入第一钥孔;

  守卫强拽阿阮,要把项链扯断,插入第二孔。

  我心脏跳到嗓子眼,指尖摸到托盘底的飞虎爪——

  再近一步,我就出手。

  就在项链要被扯断瞬间,一声枪响,大厅灯全灭!

  漆黑中,有人惨叫,有人推搡,香槟塔倒塌,玻璃碎了一地。

  我甩出飞虎爪,扣住二楼栏杆,借势荡起,半空接住阿阮,一起滚进黑暗走廊。

  黑暗里,她贴我耳廓,颤声:我按了打火机,烧断圣诞树电线。

  我低笑:干得好。

  却在这时,走廊灯突然又亮——

  麦克举枪,堵住去路,蓝眼冒火:把钥匙交出来!

  我冷笑,把托盘底一掀,佛头青滚落掌心——

  原来相机被毁那天,我偷偷把真宝石从衣角拆下,一直随身。

  绿光在灯下闪,像一簇鬼火。

  我两指捏高,朗声:钥匙在这儿,敢不敢来拿?

  麦克怒吼,举枪便射。

  我甩出飞虎爪,扣住吊灯,抱着阿阮荡到大厅另一侧。

  子弹追着我们,把地板犁出一道道沟。

  落地瞬间,我把佛头青抛向空中,祖母绿也被我顺手夺来,两枚宝石同时插入剩余钥孔!

  第三孔空着,我却把阿阮的发簪翡翠,狠狠按进去——

  三声齐响,铁柜门弹开,一摞摞账本、股票、地契,像黑雪崩泄而出。

  人群尖叫四散,麦克红眼,举枪冲来:

  我杀了你!

  我却抓起一本最厚的账本,对他扬了扬:

  杀我?先问问它答不答应!

  我抬手,把整箱账本掀翻,纸张飞舞,像漫天白蝶。

  每一页,都签着布朗、麦克、日本商社的名字,

  每一页,都是租界吸血的口供。

  麦克疯狂扫射,纸蝶被打成碎片,却挡不住真相飞天。

  我抱着阿阮,滚到柱后,抬手一枪,击中他右腕,毛瑟枪落地。

  我冲出去,一拳砸他下巴,把他掀翻在地,用膝盖压住他胸口,低吼:

  底片呢?阿阮的底片!

  麦克吐着血沫,却狞笑:烧了……你永远找不到……

  我举起枪,却在这时,听见阿阮颤声:

  李三,别脏了自己的手。

  我回头,看见她站在圣诞树旁,手里举着一台小型相机——

  正是我被毁那台!

  原来,她趁乱捡回相机,从暗格里抽出完整底片,高举过顶:

  底片在这里!真相在这里!

  大厅门口,忽然涌入大批中外记者,镁光灯闪成白昼。

  布朗总领事脸色惨白,想逃,却被记者堵死。

  我抬头,看见疤姐站在二楼,肩背血染,却冲我竖起大拇指——

  是她,引来记者;是她,用最后一口气,把真相推上风口浪尖。

  我松开麦克,起身,把钥匙高举,对着所有镜头:

  三钥齐聚,万象开启!

  租界暗账,全在此!

  十八年前,李崇楼被诬陷通敌,今日,我燕子李三,替他翻案!

  镁光灯疯狂闪烁,记者蜂拥而上。

  我转身,把阿阮搂进怀里,她泪如雨下,却笑得比圣诞树上的星还亮。

  我低头,在她额头落一吻,轻声道:

  绿光,复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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