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天生残疾

　　桂市菜市场发生的小插曲，凤凰屯人一无所知。

　　等地里能收的菜收完，已经过上午十点。

　　人人热得满头大汗，衣服也被汗湿一大片，却个个乐开怀。

　　小苗儿喘着气直接坐地上。

　　这一早上忙活，娃儿累了歇，歇好了继续帮干活，已经看不出个干净样儿。

　　身上的嫩绿小褂子沾满菜汁，灰蓝裤子上一道道的泥印，头上绑的小揪揪早就松散了，挂在脑袋两侧要掉不掉。

　　更狼狈的是曾轩，打小没干过活儿，连怎么握镰刀都不会，三两下就把掌心磨出水泡，破了皮儿后火辣辣的。

　　章乔相对要好些，知道点干活的技巧，拿镰刀手心疼了就换剪刀，手指也疼了就帮忙装框，是四个娃子里活儿干得最好的。

　　至于李家宝，可以忽略不计。

　　调皮猴儿耐不住，活干到一半就跑去扑蛐蛐去了，就这，还给自己整了个灰头土脸。

　　要不是念在他年纪小，老村长真想给他屁蛋子踹两下。

　　比不了大的也比不了小的，丢人。

　　这时候太阳已经升起老高。

　　装完最后一车菜，大家伙在地头边上大树下就地纳凉，没急着赶回家做饭。

　　恁早起来干活，累是肯定的，可却没觉着饿。

　　心里太高兴了。

　　“总算收完了。”龙佩珍抓着草帽扇凉，额角碎发汗湿了黏在脸上有些狼狈，架不住心情好，“这还是第一茬，里边那一片跟南角那边明儿就能收，以后三天两头就得这样忙活哩。”

　　王三姑婆哈哈笑，“忙怕啥？有钱挣！最怕的是以前，又忙又不挣钱！”

　　李叔婆也满脸笑意，“是啊，现在这样老好了。活儿虽然多了不少，咱身体也比以前好不少不是？放眼看看这帮老家伙，个个身体硬朗，再干十年都不成问题。”

　　“诶哟喂你不说话我都没注意，他叔婆，你那腰好像直棱了？”

　　一句惊呼，众人纷纷打眼往李叔婆瞧。

　　可不是，白发老妇人坐在那里笑盈盈的，腰板直棱，连脊背也不弓着了。

　　不像以前，因为腰不好，哪怕坐着整个人重心也是往后坠的，为了稳住身子，老妇人不得不把上半身往前压来维持平衡。

　　可现在再看，哪里还能看出以前弯腰驼背的痕迹来？

　　李叔婆笑眯眯朝许耀林指了指，“我这算啥？你们看老六，以前下床都费劲，现在都能出来干活了。”

　　许耀林则往坐在另一边的中年人点了下，“我这算啥？明强都敢出门了。一开始我差点没认出来，多少年没看见过他了。”

　　叫明强的中年人见大家伙朝他看来，慌得抓起草帽盖脸。

　　怕把人吓坏了。

　　“明强，遮啥？傻小子，这里都是自家人。”

　　三十来岁还被叫小子，明强把草帽拉下来点，露出半张红成猴子屁股的脸，“嘶、呜……叔、我都都、了、老了。”

　　“在我们这帮老家伙面前你说老，讨打呢？”

　　酸枣树下，漾开阵阵笑声。

　　很快大家伙就转了个话题，唠起今天出了多少菜。

　　自打转运以后，村里的地肥得让人咋舌，菜长得又好又猛。

　　就拿这四十亩地来说，村长李水根估摸绿叶菜亩产得有四千斤。

　　还没开挖的莴笋最压秤，下一茬估摸一亩地能收七八千斤的莴笋。

　　小苗儿的注意力却落在了“明强”身上。

　　她在村里这么久，居然没见过这个人。

　　那怎么行，凤凰屯可是她的地盘，怎么能有她不知道的人。

　　娃儿抓着小揪揪一分一扯，松垮垮的辫子立刻收紧，这还是小乔教她的，一学就会，不用麻烦重新绑。

　　扯好辫子，娃儿就腾腾往明强跟前挪，然后蹲在那捧脸盯着人瞧。

　　明强，“……”好怕。

　　明强赶紧往后缩，躲在草帽后面更加不敢露头了。

　　他的样子会把小孩吓哭。

　　偏偏娃儿蹲在面前不肯走，明强急得脑门冒汗。

　　他是个天生残疾，下颌骨是歪的，说话漏风。

　　还有他的右手，整个手腕像煮熟的鸡爪一样往内弯，没办法伸直。

　　两只脚一长一短，一走路身子就往一边歪。

　　以前村里还有小孩子的时候，看见他总会吓得哭着跑回家。

　　后来他就很少出门了，放牛也等太阳下山了，才把牛牵到村子里头水库边上放。

　　他家就在村子最里，那个时间，那条路不会遇到人。

　　周围高声唠嗑的老家伙们自然瞧见了小苗儿的动静，王三姑婆下意识张嘴想把小苗儿叫回来，被龙佩珍拦下了。

　　“咱小苗儿不是胆子小的，你现在喊她，明强以后更不敢出门了。”龙佩珍低声道。

　　王三姑婆，“我知道！现在被吓着的是明强，那孩子都要钻地缝了！”

　　“……”噗嗤！龙佩珍乐，“孩子的事咱别多管，不定以后这大大小小的孩子，都能成好朋友！”

　　明强确实三十来岁了，但是环境跟性子的原因，单纯得就像个小孩。

　　他那样的遭遇，村里长辈们是怜惜的，可没辙儿。

　　只怪命。

　　另一边李家宝三个男孩面面相觑，犹豫了会，慢慢挪到小苗儿旁边，坐在那不动，也不说话。

　　仨心里都打怵，强忍着面上不露怯。

　　小苗儿比他们小呢都不害怕，别的不说，胆子总不能被比下去吧？

　　明强，“……”魂都快飞了。

　　一个来了不走就算了，又来三个。

　　他下意识想起身逃，可想起自己走路那姿势，明强紧咬牙关，硬着头皮把屁股钉在地上。

　　他也不动！

　　“卖冰棒——”

　　“卖冰棒——”

　　尾调拉长的吆喝声解救了明强，他立刻从裤兜里掏出五毛钱，看也不看，抖着手往前递，“其、其冰、棒！”

　　快去买，赶紧走！

　　“哇！你居然有五毛钱！”小苗儿惊呼，她兜里也有外婆给她的零花钱，只有两毛。

　　接着小苗儿伸手，把那只抖筛糠一样的手推回去，“哈哈哈，快收起来，不用你出钱！李爷爷说了，我们能摘半筐菜，他就请吃冰棒！我摘了好多筐！能换好多冰棒，我请你吃！——李爷爷，买冰棒啦！”

　　老李头笑骂，“臭丫头，李爷爷不诓娃娃！这就给你们买冰棒去！”

　　明强，“……”他把钱攥进手心，又把手藏进草帽下，一时有些愣。

　　以至于不自觉的，把草帽从脸上降下一点点，露出两只眼睛偷偷往头发炸毛的小娃儿瞧。

　　小苗儿居然敢碰他的手，一点不害怕。

　　小苗儿没哭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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