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洞若观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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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年霍家式微,是靠谢青缦母亲才能东山再起,可惜功成名就后,往日患难之情,却成了霍家最想抹掉的不堪过去。而她哥哥在世的时候,铁血手腕,是年轻一辈里的佼佼者,父辈有所期许,自然没人敢有非分之想。

  等死讯传回国内,从前潜藏在暗流中的恶意,开始疯狂涌动,吞没了表面的平静。

  老太太往日吃斋念佛,看着是一副慈悲心肠,出了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她两个叔叔和周毓联合,急着踢她出局。

  为名,为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算计。

  谢青缦从前被保护得太好了,以至于葬礼当天才发现,整个霍家,就她一个像外人。

  巧的是,负责遗嘱的律师发生意外,警方依例调查,冻结了大部分资产,为收购股份拖延了时间。可惜此时的她,留在港城已毫无意义——想让高层换血,想拿回董事会话语权,想做局套出霍家其他人的资产,很多事情不能摆在明面上。

  至少目前,不能以她的身份进行。

  毕竟只要她在,就是活靶子。

  “霍家的资产不可能一直冻结,临时话事人总有坐实的一天。”

  谢青缦语气温和又平静,“前后砸进去那么多资金,要是等到股东大会,我这俩叔叔和周毓还没下台,场面可就难看了。”

  她端过手边的那杯香槟,阴阴柔柔地笑着反问,“要是官司输了,你打算怎么收场?”

  “输了也没关系,这场官司本就是权宜之计。”

  对面的语气始终轻松,有种不太走心的散漫,“只是你想赶紧杀绝,总要花我点儿时间。”

  谢青缦指尖一顿,隐约猜到了什么,不再多劝,只是冷笑了一声。

  “我想?”

  她抿了一口杯中的酒液,总觉得还不如昨天酒会,品牌方开的那支Dom Pérignon P2。

  兴致全无。

  挂断通话的同时,谢青缦将香槟杯往手边一推。

  滴——

  屏幕突然亮起,是昨天那条好友申请。

  刚刚通过。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条新消息:

  【在哪?】

  没头没尾的两个字。

  就像叶延生的心思和作派,阴晴不定,全凭他高兴。

  她倒像他一时兴起的消遣。

  谢青缦倒没太大反应,只是轻扯了下唇角,笑意里含了一点儿讥诮。

  她点开了他的头像。

  很简约的风格,近乎纯黑的背景,偏左位置有一道白色的弧光。

  朋友圈三天可见,只有个性签名很显眼:

  「Memento mori」

  拉丁语。

  大意为凡人终有一死,万事皆有终结;

  亦是,向死而生。

  谢青缦半敛着眉,抬手拢了下长发,依旧是一副清冷疏淡的模样。

  她按熄了屏幕。

  两个多小时后,飞机在浦东国际机场落地,她才不紧不慢地随手拍了个图。

  【啊啊啊真的不巧,考试周,先回申城了,只能下次还你了。】

  【本来走之前,该请你吃饭的。】

  -

  消息发出去的时候,叶延生还在叶家老宅。

  帝都的雪落了一夜才停,厚重而绵密的雪覆盖在六进六出的四合院上,白茫茫一片。

  花木落尽的寒冬,黑松苍劲,引植的龙游梅曲散凌寒,掩映在假山流水之间,古朴而沉静。乾和园的景致浑然一体,气势恢弘而华贵。

  黄琉璃瓦上雪意尽染,飞檐翘角间雕龙画凤,穿过长廊,能看到彩绘跃然其上。

  叶延生迎面撞上了正往外走的叶政钧。

  “父亲。”

  不高不低的声音打破了园内的平静,流叶亭外水波澹澹,游走的锦鲤划出一道道波纹。

  叶政钧盯着自个儿儿子,皱了下眉,“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

  多月未见,父子关系依旧没有和缓,往往一见面就跟点了炮仗一样。

  如今虽没有疾声厉色,剑拔弩张,但叶政钧的面色还是立刻沉了下来。

  只是还没出言发难,有人急匆匆过来。

  是他父亲的部下,以前打过照面。

  他经过叶延生身侧时,恭敬而客气地喊了声“二公子”,转头看向叶政钧:“人已经到了,在宴客厅。”

  话题到底没继续下去。

  叶延生并不太想回来,他基本能猜到他父亲会说什么。

  无非是觉得他不争气,对他当年转业从商、自毁前程的行径十分不满,没将家族期许的路走到底,就是懦弱和可耻。

  不痛快的记忆压在心底,燥意往上窜了几分,等他回过神时,已经到了附近射击场了。

  场内规模不小,环境空旷。

  层层审批下来的靶场,会员邀请制,其实不怎么对外开放。

  来的,也就那么几个人。

  射击场内的枪不比制式武器,没有那么大的后坐力和威力,却也有不少型号和样式。

  叶延生习惯性地去修瞄准镜,突然想起了什么,眼底一片郁色。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活着,只是、只是想好好活……”

  “开枪。开枪!”

  “我儿子呢?我问你我儿子呢!”

  “为什么是你……凭什么是你!”

  “哈哈,你要不要看看自己现在的表情?我早就说过,为这种废物拼命,你迟早会把一切葬送在手里。”

  ……

  砰、砰、砰——

  子弹像越过了时间,贯穿了记忆中的声音,几乎将靶子同一位置打穿了。

  叶延生握枪的手骨节分明,始终自然而平稳。

  光线以一个奇特的角度落在他身上,映照出他冷漠的侧脸和线条清晰的下颌线。

  没一分手生。

  过去这么久,似乎什么都没变,有些东西像刻骨印髓一样,成了一种惯性。

  可他清楚,这些都是死物。

  “叶公子,需要为您计时报靶吗?”工作人员忽然出声,试探性地问询。

  枪口调转,瞄准了身后的人影。

  工作人员一怔。

  其实枪已经打空了,但这样的动作,看上去依旧危险,让人毛骨悚然。

  没人注意到,他的手在抖。

  细微,却致命。

  握枪的手攥紧了一瞬,骨节因太过用力而发白,青筋尽显。

  叶延生的眸底眉间像是拢了一层阴翳,涌动的戾气似乎压制不住,冰冷得骇人。

  “出去。”

  握枪的手向上一抬,“这里不需要你。”

  工作人员表情微松,退了出去。

  周遭重新陷入沉寂,叶延生的脸色,难看至极。也就在此刻,手机震动着亮起。

  是一哥们,催他出来。

  “你回京城了吧?组个局,出来聚聚。”

  对面声音很吵,叶延生听得心烦,按了按眉心,语气也很冷淡。

  “再说。”

  他单手将枪支零件尽数拆解。

  “叶少大忙人啊,好大的面儿。”对面不爽地阴阳怪气了下,“怎么贺九一喊你,你就去,我就不行?还是不是兄弟?”

  叶延生压根不把激将法放心上。他淡嗤了声,还是那两个字,“再说。”

  “欸,你这人——”

  手机静了音,挂断了电话,叶延生才注意聊天框里,谢青缦回了消息。

  【啊啊啊真的不巧,考试周,先回申城了,只能下次还你了。】

  【本来走之前,该请你吃饭的。】

  不即不离的口吻,但后面附带了表情包——是一只委屈巴巴,翘首以盼的小猫。

  像是在怪他,晾了她那么久。

  叶延生微抬了下眉。

  原本阴郁的情绪突然散了大半,他朝外走,随手点开她发的照片:

  机场步行传送带上,一只手拖着行李箱,干净白皙,纤纤如软玉。

  随手抓拍,没有半分刻意,却能恰如其分地将他拉回昨日情境中——

  她拽着他的衣角时,眸色清亮,只专注地凝视着他一个人。等意识到气氛变质时,怯生生的眼神,含了恼意,也藏了试探。

  三分真七分假,有点儿拙劣的小把戏。

  叶延生勾了下唇,笑意却不达眼底。

  难说什么意味。

  人心鬼蜮在他这儿,洞若观火。可他还是会去想香火缭绕间,那张清丽绝俗的脸。

  -

  聊天内容石沉大海,不过《问鼎》的一轮试镜通过了,剧组发来了最终试镜的通知。时间凑巧在考试周后,谢青缦忙着赶论文和小组作业,还有各种考试。

  从大礼堂出来,已经是傍晚了。

  谢青缦穿得很单薄。

  刺绣的抹胸长裙,裙摆蓬松,色彩斑斓而糜艳,外面裹了一件黑色山羊绒风衣,越显得风姿绰约,容色照人。

  她拢了下风衣,正出神,一辆黑色的莱肯HyperSport忽然横到了她面前。

  脚步顿住的瞬间,她怔了下。

  居然是叶延生。

  申城的冬日总带着一股潮湿气,阴冷而灰淡,刺骨的寒意直入肺腑。

  黄昏的霞光却很美,天边暮霭流云如火,斜照在巨大而冰冷的高楼上,火烧般的浓云滚滚,灿烂而繁华。

  车内压了一片暗色,暮色无遮无拦地穿过光秃秃的树枝,落了叶延生满身。

  他单手把着方向盘,抬了抬下巴,“上车。”

  碎发半遮他的眉眼,包括左眉眉尾处浅浅的断痕。

  黑衬衫下是劲瘦有力的手臂,青色的筋脉分明——她记得上次见到他,他腕上扣着一块理查德米勒RM056陀飞轮腕表;这回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他周身遥不可及的距离感都淡了。

  “你怎么在这儿?”

  “来看你。”叶延生眼皮子一撩,看向她的眼眸暗沉沉的,又重复了一遍,“上来。”

  谢青缦没动。

  怎么说呢,她还真没想到他会直接来申城。

  才迟疑了两秒,她就见叶延生蹙了下眉。大约嫌她太磨叽,他直接拉开了车门。

  光线掠过他的眉眼,冰冷而阴郁。

  谢青缦看他朝自己走过来,下意识地后退了步。她手里还拿着Kelly包,往前一横,直接抵在了他身前。

  “你这样,可不像单纯来看望朋友。”

  叶延生轻轻挑眉。

  谢青缦视线清清冷冷地打量着他,声音低下来,像警惕,更像在轻讽:

  “你这样的,像上门讨债的绑匪。”

  叶延生漫不经心地低嗤,“是该讨债,你不是要请我吃饭吗?”

  是有这回事。

  不过那不是一句客套话吗?

  不容她多想,也没给她拒绝的余地,横在两人之间的黑色Kelly被他抽走。

  “第一次绑架,业务不熟。”叶延生凝视着她,低下来的嗓音带了冷感,“你是识趣点儿,自己来,还是想我直接动手?”

  他整个人是一副散漫架势,懒洋洋的,笑起来暧昧又不正经,莫名的欲气。

  谢青缦眉心在跳。

  必须承认,有些人通身气场不俗,骨子里阴狠,却生了一副让人沦陷的面相。

  即便距离感强烈,只要他肯稍作停留,就多的是人甘愿为他飞蛾扑火。

  礼堂里不断有人出来,交谈不过片刻,周围的视线似有若无地往两人身上瞟。

  太引人注目了。

  并不是想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谢青缦绕开他,拎起裙角坐进了副驾。

  她安安静静地整理好裙摆。

  不过两秒,细碎的声音忽然停下,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就要起身。

  稍微一动,叶延生握着她的手肘,将人拖回来,“又想去哪儿?”

  他手劲儿太大,她几乎动弹不得。

  也不知道被他按到了哪儿,轻微的麻意从她手臂传来,一路蔓延到尾指指尖。

  视线相对,谢青缦神情真诚无辜又无奈,“你的伞,忘了?”

  “伞什么伞?”

  叶延生耐性似乎耗尽了,面色淡了几分,一副“浪费爷时间”的表情。

  他一手按着她,一手去扯安全带,将她牢牢地锢在副驾上,视线往她身上掠。

  “我大老远跑来,难不成就为了把破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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