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潜入“迷境”

　　按钮按下的瞬间，世界消失了。

　　不是那种灯光熄灭的黑暗，也不是陷入昏迷的空白。

　　那是一种……被“拔出”的感觉。

　　陆寻感觉自己的意识，像一个被粗暴地从插座上拔下来的U盘，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力量，从那具破破烂烂的、还在发着低烧的身体里，硬生生地扯了出来。

　　没有过渡，没有缓冲。

　　前一秒，他还能感觉到身下床单的粗糙质感，能闻到空气里叶晚身上那股熟悉的冷冽气息。

　　下一秒，所有的物理感知都被瞬间切断。他成了一团纯粹的、赤裸的、在飓风中飘摇的意识火花。

　　紧接着，他坠入了数据流的瀑布。

　　那不是一条隧道，那是一场宇宙大爆炸般的混乱风暴。

　　无数光怪陆离的色彩，像被打翻的颜料桶，在他“视野”里疯狂泼洒、混合、对冲。没有形状，没有逻辑，只有最原始的、代表着海量信息的色块在尖啸、在奔流。

　　无数支离破碎的声音，像一万个调错频道的收音机，在他的“耳边”同时炸响。有婴儿的啼哭，有情人的呢喃，有战场上的炮火轰鸣，有临终前的微弱喘息，还有……无数意义不明的、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低语和嘶吼。

　　他的意识在这场风暴中被反复撕扯、拉伸、碾碎，再重组。他感觉自己像一颗被扔进工业粉碎机里的数据块，构成“陆寻”这个人的所有记忆、情感、人格特质，都在被碾成最细微的粉末。

　　我是谁？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就被更狂暴的数据流冲刷得无影无踪。

　　他就要被分解了，就要彻底消散在这片无边无际的、由整个世界废弃信息构成的混沌海洋里。

　　就在他那点意识的火花即将熄灭的瞬间，一根线。

　　一根极其纤细，却又无比坚韧的线，从无尽的混沌深处，精准地缠了上来，锚定了他即将溃散的意识核心。

　　那不是一根实体线。

　　那是一段代码，一道指令，一个……信标。

　　带着叶晚特有的、那种冷静到近乎冷酷的逻辑，和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定感。

　　是她。

　　是她给他上的第三道保险，是她留下的那根……缰绳。

　　有了这个锚点，陆寻那团快要散架的意识，终于找到了一个支点。他像一个快要溺死的人，死死地抓住了这根从水面垂下来的救命稻草，拼尽全力，将自己从那场毁灭性的数据风暴中，一点点地向上拉。

　　过程痛苦而漫长。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被一个极度狭窄的、布满了数据毛刺的管道，强行挤压着通过。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世纪，也许只是一刹那。

　　那场震耳欲聋的喧嚣，毫无征兆地退去了。

　　就像有人按下了静音键。

　　世界，安静了下来。

　　陆寻的“感官”在经历了短暂的失灵和白屏后，开始重新校准。

　　他最先恢复的是“听觉”。那是一种持续的、极低频率的嗡鸣，像是无数个大脑在同时思考时发出的背景噪音，混杂着遥远的、仿佛来自城市另一端的、破碎的乐曲和哭声。

　　ECHOES OF THE CITY.

　　然后，是“视觉”。

　　眼前的黑暗像被腐蚀的幕布，一点点地剥落、溶解，露出了后面的景象。

　　他的呼吸，在那一刻，停滞了。

　　他站在一条宽阔得不像话的街道上。脚下的地面不是实体，而是一种半透明的、闪烁着微光的结晶体，无数代码流像地下的脉络一样，在结晶体深处缓缓流淌。

　　天空，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那是一片巨大的、由无数像素点构成的穹顶，上面正同时上演着一万个不同的黄昏，碎裂的晚霞和扭曲的云层拼接在一起，构成一幅光怪陆离的、后现代主义的拼贴画。

　　而城市……

　　那是一座由情绪和记忆凝结而成的、活着的城市。

　　一座摩天大楼，由纯粹的“绝望”构成。它不是向上生长，而是像融化的黑色蜡烛一样，扭曲着、挣扎着，从天空中向下垂落，楼体表面不时浮现出一张张无声尖叫的人脸。

　　不远处，一座华丽的宫殿，完全由“傲慢”的情绪堆砌而成。金色的塔尖闪烁着虚假的光芒，但宫殿的基座却在不断地、缓慢地崩塌，仿佛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

　　街道上，没有车辆，只有一条条缓缓流淌的“河流”。

　　一条河，散发着甜腻的粉色光晕，里面漂浮着无数破碎的亲吻、拥抱和誓言的画面。那是“爱情”之河，许多半透明的人形意识体正跪在河边，贪婪地掬起河水，往自己空洞的身体里灌，脸上露出虚假的、转瞬即逝的幸福表情。

　　另一条河，漆黑如墨，流速极慢，散发着一股腐烂的、令人作呕的气味。那是“悔恨”之河，河水里，包裹着无数个“如果当初”的循环场景。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各样的数据“气味”。有新鲜出炉的、带着热度的“灵感”，也有早已过期的、散发着酸腐味的“悲伤”。

　　这里，就是“迷境”。

　　一个由全球人类废弃、交易、遗忘的记忆碎片和情感垃圾，共同构筑起来的、真实存在的超现实都市。

　　一个没有物理法则，只有精神逻辑的……疯人院。

　　陆寻站在原地，感觉自己像个误入神话时代的原始人，大脑因为接收了过量的信息而濒临宕机。他甚至能感觉到，有无数道看不见的视线，从那些扭曲的建筑里、从那些流淌的河流里，投射到他身上。

　　那些视线不带恶意，也不带好奇。

　　那是一种……饥饿的眼神。

　　zài zhè ge shén jīng cuò luàn de shù jù zhī chéng lǐ ， i yí gè wài lái de 、 xīn xiān de yì shí tǐ ， dōu shì zuì shàng děng de i shí 。

　　陆寻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他能感觉到叶晚给他套上的那件数据“吉利服”正在生效，将他自身的情感波动和意识特征降到了最低，让他看起来，就像一块平平无奇的、从路边滚过来的数据碎石。

　　他调出了赫卡忒给出的那个坐标。

　　在他的“视野”一角，一个幽绿色的、不断闪烁的光点，像一颗鬼火，出现在城市的最深处。

　　那里，是他的目的地。

　　陆寻抬起脚，向前迈出了第一步。

　　脚下的结晶地面传来一阵轻微的、仿佛踩在果冻上的奇异触感。

　　他看着远处那个若隐若现的光点，没有再犹豫。

　　他只是一个来自过去的、破破烂烂的幽灵，独自一人，走进了这座由全世界的噩梦和欲望构成的、光怪陆离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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