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透明的墙

　　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在这死寂的白色盒子里，尖锐得像一声枪响。

　　陆寻的身体瞬间绷紧，每一根肌肉纤维都进入了战斗状态。他猛地从床上翻坐起来，动作扯动了后背的伤口，剧痛像电流一样窜过全身，让他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回去。

　　他死死盯着那扇门，手里攥着唯一能当武器的……一管空的营养膏。

　　来得这么快？是普罗米修斯的清道夫，还是老猫的线被掀了？

　　“咔哒。”

　　门开了。

　　走廊的光勾勒出一个他熟悉到骨子里的身影。

　　是叶晚。

　　陆寻攥着空管子的手僵在了半空，心脏像是坐了一趟疯狂的过山车，从戒备的顶峰瞬间坠落，又被一股说不清是惊喜还是恐惧的情绪猛地拽起。

　　她走了进来，反手关上门，将走廊的光和喧嚣一并隔绝在外。

　　房间里又恢复了那种令人窒息的安静。

　　叶晚没看他，径直走到房间里唯一那张桌子前，将手里提着的袋子放下。

　　她从里面拿出东西，一件件摆好。

　　几支贴着陌生标签的蓝色注射剂，一卷无菌真空封装的白色绷带，还有……一个保温饭盒。

　　食物的香气，带着一股久违的人间烟火气，慢悠悠地飘散开来。那不是合成营养膏的味道，是某种肉汤的鲜香。

　　陆寻愣住了。

　　他有点看不懂这操作了。这算是什么？临刑前的断头饭，还搞得这么隆重？排面拉满了属于是。

　　“你伤口感染了，在发烧。”叶晚终于开了口，声音平得像一条直线，没有半点情绪起伏，“这是军用级的广谱抗生素，十二小时打一针。这是强效止痛凝胶，直接涂在伤口周围。”

　　她的语气，活像在念一段产品说明书。

　　陆寻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最后只挤出一个沙哑的单音：“你……”

　　“吃点东西。”叶晚打断了他，依旧没看他，动手拧开了保温饭盒的盖子，“你需要能量恢复。”

　　她终于抬眼，目光落在他身上。

　　那不是他熟悉的，带着担忧和温度的眼神，也不是在地下管道里，那种混杂着愤怒和背叛的眼神。

　　那是一种……审视的目光。

　　冷静，客观，像一个经验丰富的工程师在检查一台出了故障的精密仪器。她的目光快速扫过他苍白的脸，发干的嘴唇，还有他身上那件被汗水浸湿的T恤。

　　评估，分析，记录。

　　整个过程，可能只有两秒钟。

　　然后，她就移开了视线，仿佛他只是一组需要确认状态的数据。

　　这比任何愤怒的指责都更让陆寻感到寒冷。

　　一股无形的墙，在他们之间升起。一堵透明的，看得见彼此，却永远也无法触摸和跨越的墙。

　　饭盒里是炖得烂熟的肉和蔬菜，香气更浓了。可陆寻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什么食欲都没有。

　　他想说点什么，想打破这令人发疯的沉默。

　　说对不起？还是问她为什么要回来？

　　可任何话语，在眼前这堵透明的墙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

　　最终，还是叶晚先结束了这场无声的对峙。

　　她把所有东西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像是在完成一项任务清单。

　　“我两天后会再来一次。”她说着，背起了自己的背包，那口气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工作流程，而不是约定。

　　她转身，走向门口。

　　那个决绝的背影，和两天前一模一样。

　　“为什么？”

　　陆寻终于没忍住，声音沙哑地问出了口。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在问什么。问她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救他，还是问她……为什么能这么冷漠。

　　叶晚的脚步在门口停下，没有回头。

　　“在实验室，你救了我一命。”她的声音从门边传来，很轻，却像冰锥一样扎进陆寻的耳朵里，“我欠你的。”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

　　-

　　“等还清了，我们就真的两清了。”

　　门开了，又关上。

　　“咔哒。”

　　陆寻一个人坐在床上，被那句话钉在了原地。

　　原来，她回来，不是因为任何残存的感情。

　　她只是在还债。

　　用她的方式，把他为她挡下的那场爆炸，一点一点，等价地偿还回来。像一笔交易，精确，冷静，不拖泥带水。

　　他感觉自己像个傻子，一个在垃圾堆里，因为别人随手丢来的一块面包而心存幻想的傻子。

　　桌上，饭盒里的热气还在袅袅升腾，那股温暖的香气，此刻却像是一种无情的嘲讽。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他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快和这张床融为一体了。

　　他终于动了。

　　他拖着沉重的身体，一步步挪到桌前，目光空洞地扫过那些药品和食物。

　　就在那时，他的视线停住了。

　　在那个白色的绷带盒下面，压着一小块黑色的边角。

　　那是什么？她走的时候太匆忙，落下的东西？

　　陆寻伸出手，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将那个盒子挪开。

　　一个火柴盒大小的黑色物体，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拿了起来。

　　那是一个通讯器。

　　机身没有任何标识，外壳是某种粗糙的复合材料，入手极沉。这不是任何公开发售的型号，更像是从某个地下黑市里流出来的高端货色，为了极致的隐蔽和加密而不惜成本。

　　-

　　“不小心”留下？

　　陆寻的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随即自嘲地笑了。叶晚的行事风格，比最精密的仪器还要严谨，她的世界里，从来就没有“不小心”这三个字。

　　她是故意放在这里的。

　　放在一个他稍微用心，就一定能发现的位置。

　　他用指尖摩挲着通讯器冰冷的外壳，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

　　他打开了它。

　　没有开机动画，没有欢迎语。屏幕只是沉默地亮起，幽蓝色的微光中，只有一个图标。

　　一个等待被激活的，点对点的加密频道。

　　除此之外，一片空白。

　　没有通讯录，没有通话记录，没有任何能追溯到源头的信息。

　　只有这一条，通往未知的线。

　　陆寻死死地攥着这个小小的通讯器，坚硬的棱角硌得他手心生疼。

　　“我们两清了。”

　　叶晚冰冷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手中的通讯器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传递来截然相反的讯息。

　　这不是原谅，更不是和解。

　　这是一根沉默的橄榄枝。

　　是她在那堵坚不可摧的透明高墙上，悄悄为他留的一道看不见的裂缝。

　　是这片令人绝望的、纯白的寂静里，唯一的……救命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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