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窃火者的觉悟

　　记忆的碎片，像是无数块锋利的玻璃碴，在他脑子里疯狂冲撞，互相刮擦，奏鸣着尖锐又混乱的交响。

　　陆寻的意识，就是那片玻璃碴风暴的中心。

　　有时候，他会闻到一股老旧实验室里特有的霉味，夹杂着冰冷雨水的腥气。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在他眼前失手，然后，整个世界都被一声女人的尖叫撕裂。

　　那不是他的记忆，但他能感觉到那份悔恨与疯狂，真实到烫伤灵魂。

　　有时候，他又会看见一片废墟，一个冷静到不像人的女声在他耳边说：“再见了，夜莺。”那份决绝的牺牲，像一块巨石，沉甸甸的压在他心口，让他喘不上气。

　　但更多的时候，是那片没有尽头的纯白噩梦。

　　意识被一根根抽离，分解，碾碎，再重组。那种被当成燃料，一分一秒榨干自己的存在感，成了他无法摆脱的背景音。

　　陆寻慢慢睁开眼。

　　天花板是锈迹斑斑的金属，空气里是咸湿海风跟滚烫机油混合的怪味。

　　他撑着身子坐起来，身上那些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脑子里那片化不开的浓雾，总算是散了些。大部分的记忆，都回来了。他记起了自己是“孤狼”，记起了那场该死的完美任务，记起了叶晚，记起了赵启明……也记起了自己，曾是那座虚伪天堂的“基石”。

　　这些记忆，现在对他来说，不再是荣耀，也不是伤疤。

　　是一副千斤重担。

　　他看向不远处，叶晚正靠着一堆生锈的集装箱，慢慢喝着一杯早就凉透的合成咖啡。她瘦了很多，下巴的线条尖锐得像把刀，那双总是烧着火的眼睛，此刻也只剩下灰烬般的疲惫。

　　她察觉到他的目光，转过头，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我好像，做了个很长的噩梦。”陆寻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欢迎回来。”叶晚的声音更哑。

　　两人之间，隔着几米的距离，隔着无数牺牲者的亡魂，隔着一段无法被言说的地狱之旅。

　　“我看到了织网者最后发来的情报。”陆寻打破了沉默，他的目光落在角落里一台亮着屏幕的终端机上，“普罗米修斯科技，奇美拉项目……好家伙，赵启明刚凉透，就有人急着给他坟头蹦迪，还想顺便偷走他的遗产。”

　　“他们不是偷，是想做大做强，再创辉煌。”叶晚的语气里带着一股子冷到骨子里的嘲讽，“一个赵启明倒下了，但他的理论，他对记忆技术的野心，像病毒一样扩散了出去。现在，有无数个‘赵启明’，正躲在资本跟权力的面具后面，流着口水，等着分食他的尸体。”

　　她站起身，走到陆寻面前。

　　“我们赢了一场战役，但好像，要输掉整场战争了。”

　　陆寻抬起头，看着叶晚那张写满疲惫却依旧不肯认输的脸。他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赵启明留下的技术遗产，就是潘多拉的魔盒。他们拼了命把那个疯子关了回去，可盒子已经被打开了。

　　那些被释放出来的，关于永生，关于完美幸福，关于掌控他人情感的欲望，正在全世界的阴暗角落里，疯狂的滋生。

　　“我能抹掉我们所有的痕迹。”陆寻看着她，一字一句的说，“我们可以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开一家书店，或者别的什么。再也没有伊甸园，没有普罗米修斯，没有这些该死的一切。”

　　这是他内心最深处的渴望。

　　他怕了，他真的累了。

　　叶晚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眼里的期盼和那藏不住的恐惧。

　　她伸出手，轻轻抚上他消瘦的脸颊，动作温柔得不像话。

　　“好。”她轻声说。

　　陆寻的眼睛瞬间亮了，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

　　但叶晚的下一句话，又把他重新推回了冰冷的海水里。

　　“在那之前，”她调出那份织网者发来的，关于“奇美拉项目”负责人的照片，“我们得先把这颗最大的雷，给拆了。”

　　照片上，那个笑容温和，看起来像个慈善家的中年男人，正是当年跟在赵启明身边，负责处理所有实验失败品的助理。

　　一个手上沾满了血，却始终躲在阴影里的刽子手。

　　陆寻的身体，无法抑制的颤抖起来。

　　他可以带着她走，躲进世界的某个角落，假装这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可然后呢？

　　让另一个“陆寻”，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被做成新的“普罗米修斯”？

　　让叶晚，这个把为母亲复仇当成毕生信念的女人，为了他，放弃她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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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做不到。

　　那片化不开的记忆浓雾，仿佛被这残酷的现实撕开了一道口子。

　　他想起了林玥最后的告别，还有幽灵跟那些队员决绝的背影。

　　真实，原来这么重。

　　陆寻的颤抖慢慢停了。

　　他抬起头，迎上叶晚的目光。那双空洞迷茫的眼睛里，一点属于“孤狼”的，冰冷刺骨的光，重新被点燃了。

　　他轻轻的推开叶晚的手，自己撑着墙，动作很慢，却异常坚定的，站了起来。

　　“你说得对。”

　　他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那股子属于陆寻的，熟悉的玩世不恭的劲儿又回来了。

　　“我们不能任由赵启明那个疯子的技术，被另一群疯子拿去，建成一个更华丽的地狱。”

　　他们两人，一个是被这技术毁掉一切的复仇者，一个是亲身体验过这技术最深层恐怖的幸存者。

　　他们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清楚，这把名为“记忆”的双刃剑，有多锋利，有多诱人。

　　他们无法销毁它，也无法阻止别人对它的贪婪。

　　但他们可以选择，成为悬在这把剑上的，最后一根保险丝。

　　“赵启明想当神，结果把自己玩崩了。”陆寻看着叶晚，眼神里不再是迷茫，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和决绝，“而我们，刚从地狱里爬出来，身上还带着火。”

　　“既然他们都想要这把火，”他咧嘴一笑，那笑容里带着点自嘲，又带着点疯狂，“那我们就当一次窃火者。”

　　“把这该死的火，偷过来，攥在我们自己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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