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利益同盟固

　　柳如丝留下的涟漪尚未平复，梅公的第二次考验便接踵而至。

　　这次并非密室暗会，而是一场公开的、极尽奢华的夜宴，地点设在钱不易位于城外的私家园林“聚宝园”。受邀者除林闻轩等“自己人”外，还有众多江南有头有脸的官员、士绅、巨贾。

　　园内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不绝于耳，珍馐美馔流水般呈上，舞姬身姿曼妙，水袖翻飞。一派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

　　林闻轩被安排在仅次于梅知节和忠顺亲王（一位恰好在江南游玩的闲散宗室）的主桌。杜宏远、熊威、赵文启、钱不易等人作陪。柳如丝亦在席间抚琴助兴，她今夜格外明艳照人，与林闻轩目光相接时，却是一片淡然，仿佛那日的试探从未发生。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烈。梅知节似乎兴致很高，与忠顺亲王谈笑风生。然而，他忽然放下酒杯，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林闻轩身上。

　　“闻轩，”梅知节声音不高，却让周遭瞬间安静下来，“老夫听闻，吏部近日有个考功司郎中的缺，不少人盯着？”

　　林闻轩心头一紧，知道戏肉来了。他躬身回答：“回恩师，确有此事。考功司权重，关乎天下官员考绩，故而争夺激烈。”

　　“嗯。”梅知节捋须沉吟，“你觉得，江宁同知**刘文正**此人如何？”

　　林闻轩脑中飞速运转。刘文正此人，能力平庸，但据说与杜宏远是连襟，且一向对梅公孝敬殷勤。梅公此问，意图再明显不过。

　　然而，没等林闻轩回答，坐在梅公身旁的忠顺亲王却醉眼朦胧地插话道：“刘文正？就是那个送了一对前朝白玉璧给你的？嘿嘿，小子挺会来事嘛！”

　　此言一出，满座皆静！虽然大家心照不宣，但如此直白地在公开场合点破，无异于掀开了遮羞布的一角。

　　梅知节面色微微一沉，旋即恢复如常，笑道：“王爷说笑了，不过是寻常人情往来。”他目光再次转向林闻轩，压力倍增。

　　这是一个公开的投名状！梅公不仅要他办事，更要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明确表态，彻底绑死。

　　林闻轩知道，此刻再无转圜余地。他深吸一口气，朗声道：“刘大人勤勉王事，在江宁同知任上颇有建树，下官以为，正是考功司郎中的合适人选。下官回去后，便拟文举荐。”

　　“好！”梅知节抚掌大笑，“闻轩识人明，办事妥，老夫甚慰！”他举起酒杯，“来，诸位，共饮此杯，为我江南又得一干才庆！”

　　满座宾客纷纷举杯，阿谀奉承之声不绝于耳。林闻轩微笑着饮下杯中酒，却觉那酒液辛辣苦涩，直灼心肺。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在公开场合，彻底打上了“梅党”的烙印。

　　高潮：公开投名状，林闻轩已无退路。

　　酒宴继续，气氛重回“融洽”。然而，权力的交接远未结束。

　　稍后，在钱不易的引导下，林闻轩被请至一间偏厅。厅内，杜宏远、熊威、赵文启已在等候。桌上，摆着几份文书和一口打开的箱子，箱内是耀眼的金银珠宝。

　　杜宏远笑着指向文书：“林老弟，这是盐引今年新增的五千引份额，按老规矩，你我四人，加上梅公和亲王那边，六份均分。这是你的那份。”他推过一份地契和一张银票，“城外五百亩上等水田，加上现银五万两。”

　　熊威粗声道：“以后江安府乃至周边卫所的武官考评，老弟多关照。谁敢扎刺，告诉我老熊！”他递过一份名单，上面是几个需要“照顾”的军官名字。

　　赵文启则阴测测地递过一张纸条：“这是下次京察，需要‘特别留意’的几个不开眼的家伙。麻烦林大人了。”纸条上，赫然有两位以清廉着称的御史的名字。

　　利益同盟以最赤裸的方式固化。分赃开始，林闻轩正式成为食利者。

　　林闻轩看着眼前的财物和名单，手微微颤抖。这不是三千两“冰敬”，这是系统性的、制度化的分赃。他每签下一个名字，每收下一分钱，灵魂上的枷锁便重一分。

　　他想起了云山县的孙寡妇，想起了周文渊的清贫，想起了自己初入官场的誓言。

　　“怎么？林老弟有顾虑？”杜宏远眯起眼睛，语气依旧带笑，眼神却锐利起来。

　　熊威也皱起眉头，手按上了刀柄。

　　赵文启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压力如山！林闻轩知道，此刻若有丝毫犹豫，前功尽弃不说，恐怕立时便有杀身之祸。

　　他猛地端起旁边一杯酒，一饮而尽，借酒压下心中的翻腾，然后抓起笔，朗声笑道：“诸位师兄厚爱，闻轩却之不恭！”说罢，在几份关键文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笔落，同盟固。

　　新的“坑”在狂欢中挖下：林闻轩签下的那份盐引分配文书，其中一笔巨额利润，指明要用于为忠顺亲王在西山修建别院。而林闻轩不知道的是，那块地，牵扯到一桩前朝皇族的秘辛和一群誓死守护祖坟的遗民……

　　当夜，林闻轩带着满身的酒气和那口沉重的箱子回到府邸。他屏退下人，独自坐在书房里，看着跳跃的烛火，心中没有喜悦，只有无尽的空虚和一种踏上了不归路的决绝。

　　利益同盟已然牢固，但他深知，这牢固是建立在流沙之上的。柳如丝背后的暗流，清风先生的威胁，忠顺亲王那看似昏聩实则可能包藏祸心的眼神，以及他亲手签下的那份可能引爆更大危机的地契……都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的猛兽，随时可能扑出，将这看似坚不可摧的同盟撕得粉碎。

　　他拿起笔，想给周文渊写封信，最终却颓然放下。他知道，他们早已走上了两条截然不同的路。

　　窗外，夜更深了。而林闻轩的官场之路，在融入这坚固而腐朽的同盟后，才真正进入了最凶险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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