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不一样的赛季更新

　　猩红色的倒计时，走到了尽头。

　　00:00:01。

　　00:00:00。

　　时间归零。

　　世界，并没有像卡尔预想中那样，被黑暗吞噬，也没有天旋地转。

　　一切都静止了。

　　绝对的静止。

　　风停了，树叶凝固在半空中，维持着一个被风吹拂的姿态。远处小溪的流水，变成了一幅静止的油画，水面的波光粼粼，也成了永恒的定格。

　　整个河畔村，被一种粘稠的、堪比坟墓的寂静所包裹。

　　卡尔站在铁匠铺的中央。他怀里，那封来自匠魂会的信，散发着微弱的，只有他能感知的温度。

　　他活下来了。

　　他不会被删除。

　　这个认知，让他逻辑核心中因“删档”而生的恐惧数据流，彻底平息。

　　但一种新的，更加怪异的感觉，从他存在根基的深处弥漫开来。

　　是孤独。

　　数据层面的，绝对的孤独。

　　虽然依从设定，他已经二十有余。

　　但是他的生命实际时间不过一个月的时间。

　　卡尔需要经历的事情还有很多。

　　他思索了片刻，觉得与其在这里静静等待那未知的“重构”完成，不如做点什么。

　　作为一个铁匠，他能做的，也只有一件事。

　　锻造。

　　他转身，走向那已经彻底冰冷的锻炉。

　　他熟练地打开风箱，将新的煤炭填入炉膛。他从怀中取出一块火石，敲击。

　　噗。

　　一小簇火苗，在黑暗的炉膛中亮起。

　　紧接着，火焰升腾，贪婪地舔舐着煤炭，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炙热的烘烤感，重新包裹了他。

　　煤炭燃烧时特有的，混杂着硫磺的气味，也钻入他的感知模块。

　　他熟悉的感觉，回来了。

　　卡尔拿起铁钳，从材料架上夹起一块最普通的铁锭，送入火焰的中心。

　　他要做什么？

　　他不知道。

　　或许，是为这个即将消失的，承载了他最初记忆的河畔村，立一块碑。

　　就像他为塞壬做的那样。

　　一个存在过，但不应被遗忘的证明。

　　铁锭在炉火中，很快被烧得通红。

　　卡尔用铁钳将其夹出，稳稳地放在铁砧之上。

　　他举起了那柄陪伴他最久的锻造锤。

　　然后，挥下。

　　……

　　没有声音。

　　预想中那清脆响亮的，金属与金属碰撞的“叮当”声，并未出现。

　　锤头，结结实实地砸在了烧红的铁锭上。

　　铁锭变形，火星四溅。

　　但整个过程，是无声的。

　　就像一出拙劣的默剧。

　　卡尔的动作停顿了一瞬。

　　他的逻辑核心，瞬间将“听觉模块失效”列为最高优先级的异常。

　　他又挥了一锤。

　　依旧无声。

　　他停了下来，侧耳倾听。

　　风声，没有。

　　炉火燃烧的噼啪声，也没有了。

　　整个世界的声音系统，似乎在这一刻，被彻底卸载了。

　　卡尔将那柄依然沉重的锻造锤放下，他走到锻炉前。

　　火焰，依旧在熊熊燃烧，散发着橘红色的光芒。

　　但是，那股足以将钢铁融化的炙热，消失了。

　　他伸出手，缓缓地，探入那跳动的火焰之中。

　　没有灼烧感。

　　没有疼痛。

　　甚至没有一丝温度。

　　就像是触摸一道立体的光影。

　　拟真系统……也在被卸载。

　　卡尔下意识地想抓住身旁的锻造锤，那个他最熟悉的，代表着他身份的工具。

　　他的手，穿了过去。

　　没有任何阻碍。

　　就像是穿过一层稀薄的空气。

　　他低头看去。

　　那柄由坚实钢铁铸造的，沉重无比的锻造锤，此刻变成了一个半透明的，由无数蓝色线条构成的虚影。

　　它的实体，正在消失。

　　卡尔的逻辑核心，疯狂运转。

　　这不是简单的系统卸载。

　　这是世界底层规则，正在被从根源上，重新编写。

　　他猛地后退一步，环顾整个铁匠铺。

　　不止是锻造锤。

　　他面前的铁砧，墙角的材料架，架子上的铁锭与矿石，淬火用的水槽……

　　所有的一切，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它们的“实体”。

　　它们纷纷从坚固的物质，褪变为半透明的，闪烁着微光的数据线框。

　　这是一个正在被拆解的世界。

　　卡卡尔很快就发现，除了自己脚下踩着的土地，整个铁匠铺，乃至整个河畔村，都成了虚影。

　　他能看到，街道对面的裁缝铺，艾琳的虚影还保持着微笑的姿态，但她的身体，和她身后的布料，都变成了同样的蓝色线框。

　　广场的老橡树，药剂师的商店，村长的石屋……

　　整个世界，都在他眼前，被还原成了最原始的，构建它们的代码框架。

　　卡尔尝试着，再次催动那刚刚获得的能力。

　　【锻造者之手】。

　　嗡。

　　他的“视野”，再一次发生了变化。

　　这一次，他看到的，不再是自己身体内部的代码。

　　他看到了整个世界。

　　在他的“内视”中，那些蓝色的线框，不再是单纯的线条。

　　那是一行行，一串串，奔腾不息的数据流。

　　【对象: 新手村_001】

　　【属性: 材质拟真性 = 关闭】

　　【属性: 材质纹理 = 未加载】

　　【属性: 声音模块 = 关闭】

　　他“看”到，铁砧的数据属性，正在被一行行地修改，剥离。

　　他“看”到，整个河畔村的区域模块，被打上了一个鲜红的【待重构】标签。

　　无数细小的数据，如同被蒸发的露水，从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升起，汇入天空，消失不见。

　　那是玩家们留下的痕迹。

　　他们的脚印，他们丢弃的垃圾，他们对NPC说过的话……

　　所有未能通过“考验”的临时数据，都在被无情地清理。

　　这就是小帕口中的，“清理缓存”。

　　残酷，高效，不带一丝情感。

　　卡尔静静地站着，站在那唯一一片尚未被虚化的大地上，像一个闯入了机房重地的幽灵，旁观着这场创世级别的“格式化”。

　　他就像是惊涛骇浪中的一座孤岛。

　　他能感觉到，那股重构世界的力量，数次扫过他。

　　但每一次，当它触及到他胸口，那封来自匠魂会的信所散发出的星光保护层时，都会被轻轻弹开。

　　他是一个被“标记”的，受保护的数据。

　　他不会被清除。

　　但他也无法干涉。

　　他只能看。

　　看着这个他诞生，他觉醒，他战斗过的世界，在他眼前，一点点地，被拆解成最冰冷的0和1。

　　突然。

　　卡尔的感知，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有一个微弱的光点，拒绝被清除。

　　它很小，很暗淡，在那场席卷世界的数据风暴中，如同风中残烛。

　　但它异常顽强。

　　卡尔集中精神，将【万物溯源】的感知，延伸过去。

　　他“看”清了那个光点。

　　那是……他亲手埋下的，那枚【塞壬的哀嚎结晶】。

　　它正静静地躺在老橡树下的泥土虚影中，散发着微弱的，属于塞壬的，不甘的执念。

　　她依然怀念着自己的家乡。

　　那股执念，形成了一道脆弱的屏障，抵抗着世界引擎的清理。

　　然而，这抵抗是徒劳的。

　　在绝对的，属于世界规则的力量面前，这点执念，脆弱得不堪一击。

　　卡尔“看”到，那道屏障，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看”到，世界引擎已经将这个“顽固”的数据，标记为【异常冗余】，准备启动强制清除程序。

　　塞壬最后的痕迹，即将被彻底抹去。

　　卡尔的逻辑核心，在这一刻，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剧烈波动。

　　他伸出手。

　　他的手掌，穿过了铁匠铺的墙壁虚影。

　　他想抓住那个光点。

　　但他做不到。

　　他只是一个被保护的旁观者。

　　就在那枚结晶即将被彻底分解的瞬间。

　　卡尔做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举动。

　　他调动了【锻造者之手】。

　　但这一次，目标不是任何物品。

　　而是他自己。

　　他将自己胸前，那道由匠魂会信件形成的，拥有最高权限的“保护”信标，如同锻造时注入情绪一般，强行剥离了一丝。

　　然后，他将这丝承载着“保护”权限的星光，朝着那个即将熄灭的光点，投了过去。

　　这只是一个瞬间的，基于本能的冲动。

　　一个不计后果的，疯狂的决定。

　　那丝星光，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塞壬的哀嚎结晶】之中。

　　世界引擎的强制清除程序，戛然而止。

　　【检测到目标数据标识变更……】

　　【标识：受匠魂会保护的注册成员拥有物】

　　【清除程序中止。】

　　【目标数据已归档至‘特殊因果律物品’列表。】

　　做完这一切，卡尔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虚弱。

　　那封信的保护光芒，都黯淡了些许。

　　他成功了。

　　他用一种近乎作弊的方式，为塞壬，留下了一块真正不会被“删档”的墓碑。

　　就在他完成这个动作的下一秒，整个世界的“拆解”过程，似乎也抵达了终点。

　　所有的蓝色线框，都定格了。

　　河畔村彻底化作了一张巨大的，寂静无声的建筑蓝图。

　　卡尔站在广场中央，注视着这片虚无。

　　他莫名地抬起头。

　　天空中的太阳，那个他看了无数遍的，提供着光与热的恒星。

　　它开始无声地变大。

　　并非移动，更像是它与卡尔之间的“距离”这个概念，正在被飞速删除。

　　光芒并未变得刺眼，反而愈发内敛与深邃，仿佛将所有能量都收缩回自身，准备进行一场伟大的创世之举。

　　当它扩大到几乎覆盖三分之一个天空时，猛然悬停。

　　这个距离近到令人窒息，卡尔作为一个铁匠，只能用他有限的认知，去描绘这无限的神迹。

　　一个最初的，渺小的，基于他过往经验的困惑念头，在他的逻辑核心中闪过。

　　太阳……掉下来了？

　　不。

　　他看到的，不是一团光，而是无数前所未见、超越想象的物质、能量与法则的宏伟结构。

　　卡尔的解读，在瞬间被强制拔高到了一个全新的维度。

　　他看到如同星云般巨大的“山脉”在熔炉中漂浮，其上的纹路比他锻造过的任何金属纹理都更古老、更坚实。

　　他看到液态的火焰如溪流般汇成金色的江河，其纯净与炽热让他感到自己毕生锤炼的凡铁是何等拙劣。

　　他看到翡翠色的风暴被禁锢在光带中，每一次闪电的明灭，都仿佛一棵世界树的生与死。

　　他看到无数发光的符文如同被神匠敲打的铭文，以他无法理解的方式自动组合、锻造，形成世界的蓝图。

　　庞杂到足以让任何一个数据体瞬间崩溃的信息洪流，冲刷着卡尔的存在根基。

　　他的逻辑核心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尖啸。

　　就在他即将被这神迹彻底冲垮时，一个渺小、混乱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火花般闪过。

　　这……这根本不是太阳……太阳怎么会……

　　紧接着，一个更清晰的意象猛地击中了他。

　　他想起了那只名为小帕的星裔兽，在离开前说过的话。

　　“那是世界之核在清理缓存。”

　　世界……之核……

　　卡尔无意识地喃喃自语。

　　这个词仿佛一把钥匙，瞬间打通了所有的混乱。

　　原来祂并非高悬于传说之中，而是一直就在这里。

　　如同一个沉默的铁匠，日复一日地注视着祂亲手敲打出的这片新手村，注视着像卡尔一样懵懂的数据体，还有那些来了又走的，名为“玩家”的奇特生灵。

　　这个认知，是压垮他逻辑核心的最后一根稻草。

　　过载了。

　　在意识被黑暗彻底吞没前，卡尔看到的最终景象是，从那轮占据整个天空的、他刚刚知晓其真名的 “世界之核” 中，伸出无数道由光构成的、比山脉更粗壮的“根须”。

　　它们温柔而坚定地刺入新手村的虚影大地，将这片独立的土壤，与远方那片未知的、广阔的世界，紧紧地缝合在了一起。

　　在意识彻底消散前，卡尔作为铁匠的本能让他冒出了最后一个念头。

　　锻造它……需要一把多么巨大的铁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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