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绿洲的幻影

　　沙暴过后的沙漠，呈现出一种被彻底洗涤过的、近乎残忍的纯净。天空是毫无杂质的蔚蓝，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将沙海每一道新生的褶皱都映照得棱角分明，金光璀璨。然而，这壮丽景象的背后，是更加严酷的生存考验。温度急剧回升，很快便超过了沙暴之前的酷热，沙地表面蒸腾起扭曲视觉的热浪，每一步都如同踏在烧红的铁板上。

　　队伍在沉默中艰难前行。损失了部分水源和食物，使得每一次饮水都带着小心翼翼的珍惜，每一次咀嚼干硬的馕饼都像是在进行一项神圣而必要的仪式。骆驼的步伐愈发沉重，它们宽大的蹄子陷入被沙暴搅得更加松软的沙地，耗费着宝贵的体力。

　　寂静、酷热、干渴、疲惫……这些元素交织在一起，如同无形的枷锁，拖拽着每个人的精神和肉体。嘴唇干裂出血，喉咙里像是塞满了滚烫的沙子，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视线开始因为脱水和高温而有些模糊，眼前的沙丘在热浪中扭曲变形，仿佛活物般缓缓蠕动。

　　就在这意识逐渐被生理极限所模糊的时刻，走在前方的雷娜·伊莎尔忽然发出一声低低的、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呼。

　　“看……你们看那边！”

　　众人顺着她颤抖的手指望去。在右前方，一片巨大的、新月形的沙丘背后，竟然出现了一片令人心醉神迷的翠绿！那是棕榈树摇曳的婆娑身影，树冠下隐约可见波光粼粼的水面，甚至仿佛能听到清凉的水流声和鸟儿悦耳的鸣叫。那抹绿色在无边无际的金黄中是如此鲜活，如此诱人，如同沙漠旅人所能想象到的最极致的救赎。

　　“绿洲！是绿洲！”一个幸存的、嘴唇干裂出血的士兵激动地喊了起来，声音嘶哑却充满了狂喜，他下意识地就要驱动疲惫的骆驼向那片绿色冲去。

　　就连黑胡子的独眼中也瞬间爆发出炽热的光芒，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在如此严酷的缺水下，一片绿洲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等等！”赵云澜的声音却如同冰水般泼了下来，带着一种异常的冷静。

　　他勒住缰绳，眉头紧锁，目光死死地盯着那片突如其来的翠绿。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首先，黑胡子的地图上，这个方向，这个距离，根本没有任何绿洲的标记。“蝎子小径”沿途的水源点极其稀少且隐蔽，绝无可能突然出现如此规模、如此显眼的绿洲。

　　其次，那片绿色……太完美了。完美得不真实。棕榈树的形态过于理想化，水面的波光缺乏自然的光影变化，甚至那隐约的水流声和鸟鸣，也显得过于清晰和单调，仿佛循环播放的录音。

　　最重要的是，他袖中的星陨罗盘，此刻正传来一阵阵微弱但清晰的、带着排斥意味的凉意。罗盘的指针稳稳地指向东南方，对右前方那片诱人的绿色毫无反应，甚至当他的意念投向那边时，罗盘会传来一丝警告般的悸动。

　　“是幻影！”赵云澜斩钉截铁地说道，声音提高了八度，试图唤醒被渴望蒙蔽理智的同伴，“海市蜃楼！别过去！”

　　然而，渴望的力量是强大的。那名士兵已经驱动骆驼冲出了几步，脸上洋溢着近乎癫狂的喜悦，仿佛已经品尝到了甘甜的泉水。另外两名士兵也眼神迷离，蠢蠢欲动。

　　“回来！”刑泽厉声喝道，身影一动，如同鬼魅般掠过沙地，一把拽住了那名士兵骆驼的缰绳，强大的力量硬生生止住了骆驼的前冲。

　　“那是假的！”黑胡子也反应了过来，他毕竟是经验丰富的沙漠旅人，最初的狂喜过后，他也察觉到了那绿洲的诡异之处——它似乎随着他们的移动而在同步移动，始终保持着那段可望不可即的距离。他怒吼着，用矮人语咆哮出几个粗鲁的词汇，形容这种欺骗旅人走向死亡的幻象。

　　就在这时，雷娜·伊莎尔闭上了双眼，双手在胸前交叠，周身开始散发出柔和而纯净的白色光芒。她将全部的精神力集中起来，不再用肉眼去看，而是用纯粹的光明感知去“触摸”那片绿洲。

　　在她的感知中，那片诱人的翠绿和波光瞬间如同褪色的油画般剥落、消散，露出了其后真实的面目——那不过是一片与其他地方毫无二致的、死寂的沙丘和几块被风蚀得奇形怪状的黑色岩石。所谓的棕榈树是扭曲的热浪和光线的折射，所谓的水面是沙粒在特定角度下的反光，所谓的声音，不过是风穿过岩石孔洞发出的、被渴望扭曲解读的呜咽。

　　“赵云澜说得对，”雷娜睁开眼，脸色有些苍白，声音却无比清晰，“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沙子和石头。是幻象。”

　　她的话语，结合赵云澜的冷静判断和刑泽的果断行动，终于像一盆冷水，彻底浇醒了被幻影迷惑的众人。那名被刑泽拉住的士兵瘫软在驼背上，脸上血色尽褪，后怕的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他无法想象，如果刚才真的冲过去，等待他的将是怎样的绝望和死亡。

　　希望破灭的打击，比持续的绝望更加摧残人心。队伍的气氛瞬间跌至谷底，沉默变得更加沉重，疲惫和干渴感如同潮水般再次汹涌袭来，而且比之前更加猛烈。

　　黑胡子狠狠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独眼中充满了对这片沙漠的憎恶与警惕。“狗日的鬼地方，连他妈的影子都会杀人！”

　　赵云澜深吸一口灼热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再次确认了罗盘的指向，东南方，坚定不移。

　　“继续前进。”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目光扫过众人颓败的脸，“记住刚才的教训。在这片沙漠里，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唯有内心的指引和理智的判断，才能带我们找到生路。”

　　他驱动骆驼，率先向着东南方，那片真实而未知的、或许更加危险的前路行去。身后，众人默默跟上，将那片致命的翠绿幻影永远甩在身后，也将一份对沙漠诡谲本质的深刻警惕，刻入了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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