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决择

　　凌晨四点的医院走廊像被浓稠的墨汁浸透，惨白的应急灯在天花板投下幽蓝光晕。苏峤机械地摩挲着女儿病历本封皮，塑料膜上的褶皱早已被他磨得发亮。昨夜馨馨抽搐时青紫的嘴唇、监护仪撕裂空气的蜂鸣，如同烙铁般在他视网膜上灼烧，每一次闭眼都能看见女儿蜷缩成虾米的模样。顾妍蜷缩在折叠椅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睫毛上凝着的泪珠在冷风中凝成冰晶，目光死死钉在心电监护仪的绿线上，仿佛那是维系女儿生命的最后绳索。

　　晨光如同一把利剑，终于刺破走廊尽头消防栓的阴影。苏母急促的脚步声混着保温桶碰撞的闷响由远及近，老人鬓角的露水还在往下滴，保温桶底部凝结的冰碴折射着微弱的光，显然是摸黑赶早市买来的新鲜食材。“带了皮蛋瘦肉粥，你俩好歹吃两口。” 沙哑的声音里裹着化不开的疲惫，苏峤看着母亲布满血丝的双眼，满头风霜，自己真是让她操碎了心。

　　八点钟的阳光斜斜切进会议室，院长推开投影幕布的瞬间，金属滑轮发出刺耳的尖啸。十六张真皮座椅坐满了神色凝重的专家，神经外科张主任的钢笔在指间无意识地转动，儿科李教授的老花镜泛着冷冽的光，空气里消毒水与咖啡的味道交织，压得人喘不过气。每个人面前摊开的检查报告足有半臂高，其中那张心脏彩超影像图上，瓣膜处醒目的缺损像一道狰狞的伤口。

　　“昨晚馨馨小朋友出现危急症状，病情已经很危险，手术刻不容缓，但孩子从小营养不良，一下子很难调到最优状态，保守治疗行不通。” 科室主任李教授的激光笔在 CT 影像上划出刺眼的红光。

　　会议室里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麻醉科赵主任摘下口罩，露出青灰的下颌，神色凝重如铁：“普通的全麻方案根本不可行，心脏承受不住麻醉药物的刺激，必须采用复合麻醉技术，精确控制剂量。哪怕 0.1 毫克的误差，都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心外科陈医生接过话头，指节重重叩击心脏彩超图：“瓣膜缺损导致血流动力学异常，我们需要在术前进行精准的心脏功能评估。必要时得先对瓣膜进行修复或置换，但孩子年龄小、身体弱，术中可能出现大出血、心脏骤停、麻醉过量窒息等多种致命风险......”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投影仪轻微的嗡鸣，所有人都明白，那些没说出口的字眼，是悬在馨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苏峤感觉顾妍的手在剧烈颤抖，仿佛寒风中一片摇摇欲坠的枯叶。“医生，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磨过金属，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激起阵阵回响。

　　院长苏屿沉吟片刻，用力拍了拍白板：“我们尝试多学科联合手术。心外科先对瓣膜缺损进行紧急处理，麻醉科全程监控生命体征，实时调整方案。我已经联系国际儿童心内科专家，他们会搭乘昨晚的飞机过来，休息调整两天后，会参考手术。” 随着他的讲述，不同颜色的记号笔在白板上勾勒出交错的线条，宛如一张精密的生命之网。

　　“这将是一场与时间赛跑的接力赛。” 张主任重重按下马克笔，油墨在白板上晕开深色的印记，“但我们有信心，只要各环节无缝衔接，就能为孩子争取一线生机。”

　　顾妍的身体不受控地微微摇晃，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她眼前闪过女儿牙牙学语的模样、第一次学会走路时张开的双臂，泪水模糊了视线。她在心底嘶吼：只要能换回馨馨，让她付出任何代价都可以。

　　“我们选择手术。” 苏峤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带着破茧而出的决然。顾妍猛地抬头，苏峤通红的眼眶里倒映着自己的身影。院长按下暂停键，十六双眼睛同时投向这对父母。苏峤握紧顾妍颤抖的手，指节发白：“医生们，请把我们的女儿带回来。” 窗外的梧桐树在晨风中沙沙作响，仿佛千万双手在为这场生命的战役鼓掌助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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