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

　　空调发出细微的嗡鸣，在这间狭**仄的办公室里，无形的张力几乎要将空气凝固。苏峤双手插兜，佯装专注地凝视窗外车水马龙，西装笔挺的身影却绷得僵硬，后颈处渗出的薄汗正悄悄晕染着定制衬衫的领口。他耳朵像雷达般捕捉着苏屿与顾妍的每一句对话，顾妍谦卑的嗓音轻柔沙哑，尾音微微发颤，可他绞尽脑汁在记忆里翻找，却连半点似曾相识的影子都寻不到。那些灯红酒绿的社交场合里，无数张浓妆艳抹的面孔在脑海中闪过，唯独没有眼前这张素净面容的位置。

　　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墙上的医学挂图，实则每一次游移都暗藏玄机。趁顾妍仰头听苏屿说话时，苏峤不着痕迹地靠近办公桌，假装整理文件的指尖悬在半空，余光却通过电脑屏幕的反光，将那张素净的面孔看得真切。淡淡的疤痕蜿蜒在左脸颊，如同褪色的旧伤，在日光灯下泛着淡淡的粉。那道疤让他心中莫名一动，可仔细回想，记忆里所有破碎的片段都无法与这道伤痕契合，她寻常得如同路人，没有丝毫能与记忆重叠的印记。

　　突然，苏屿的手机铃声刺破凝滞的空气。他低头瞥了眼来电显示，原本温和的面容瞬间冷凝：“抱歉，我接个电话。“ 话音未落，办公室的门已经重重合上，震得墙上的相框微微摇晃。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刺鼻，秒针走动的滴答声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

　　死寂如潮水般漫过整个空间。顾妍的帆布包带子从膝头滑落，她慌忙去抓，指甲在布料上刮出刺耳的声响。这个声音让苏峤想起昨夜董事会上瓷器碎裂的脆响，同样尖锐得令人心慌。他喉结滚动，想要打破僵局，却发现喉咙像被无形的手掐住，准备好的话语堵在舌尖发不出半点声音。他下意识摸向西装内袋，摸到烟盒的瞬间才想起这是医院，又尴尬地缩回手，金属烟盒碰撞的轻响在安静的空间里格外突兀。

　　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两人之间投下交错的光影，将沉默切割成锋利的碎片。顾妍低着头，盯着自己交握的双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袖口处还沾着今早给孩子喂药时留下的奶渍。那些奶渍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黄，像极了当年她珍藏的书信上晕开的泪痕。苏峤望着她单薄的肩膀，突然觉得这个狭小的空间愈发压抑，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顾妍看到了苏峤，他没有多大的变化，依旧是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公子哥，西装革履，举止优雅，仿佛岁月从未在他身上留下痕迹。只是当记忆的闸门被打开，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如潮水般涌来--- 无数次暗恋被 拒、被他耍、他冷漠的眼神像冰锥刺进心脏，赤脚踩在玻璃上的痛，坠入刺骨的河水冷，河水灌进鼻腔的窒息,死亡边缘的挣扎。 他当然认不出她了 —— 现在的顾妍穿着洗得发白的棉布裙，头发随意挽成松散的髻，眼角爬满细纹，与记忆中那个踩着十厘米高跟鞋、在慈善晚宴上光彩照人的顾氏千金判若两人。

　　他永远不会知道，当年那个骄傲张扬的女孩，是如何在他的羞辱与家族覆灭后，拖着满身伤痕在社会底层挣扎求生。

　　帆布包带子在掌心勒出红痕，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袖口残留的奶渍上。儿子今早喂妹妹喝米汤时，不小心洒出的那滴温热液体，此刻成了支撑她的锚点。只要能治好女儿的病，那些被撕碎的尊严、被践踏的真心，都可以被掩埋进时光的尘埃里。她深深吸气，在心底重复着这个信念，指甲在掌心掐出的月牙形血痕，渐渐与记忆里的伤痛重叠。

　　苏屿的到来打破了两人的沉默，”手术我这边会安排院内外会诊，会诊结束什么情况，我在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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