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伊势物语

　　程世涛背着纱织，一步一步挪动在昏暗的走廊里。

　　这条路似乎没有尽头。

　　之前决死般的冲锋榨干了他本就为数不多的体力。

　　此时汗水浸透了军装，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呼吸沉重的如同发出嘶嘶声破旧的风箱。

　　他怀疑，要是刚穿越过来那会儿的自己，根本不可能背着一个人走这么远。

　　这几个月颠沛流离、食不果腹的军旅生涯，竟然意外地削减了体重，增强了些许体力。

　　这种减肥方法还真是高效且充满讽刺。

　　走廊深处，石质的台阶蜿蜒向上，消失在更浓重的阴影里。

　　程世涛抬头望了一眼，无声地叹了口气。

　　向上稍微颠了颠背上的纱织，让她更稳固一些。

　　他咬紧牙关，迈开沉重的步伐，踏上了向上的阶梯。

　　他从未想过，自己人生中第一次背负女孩子，会是在这种枪林弹雨、生死一线的绝境之中。

　　就在这时，他的双手，接触到纱织身体的地方，传来一阵灼人的热度。

　　起初只是温热，现在却像握着滚烫的烙铁。

　　纱织的手臂、肩膀、后背，凡是他皮肤触碰到的地方，都散发着异常的高温。

　　“你是发烧了么？纱织？”

　　程世涛的语气带着不确定，他停下脚步，艰难地侧过头，看向紧贴着自己后颈的脸颊。

　　“啊，有吗？我没事的。”

　　纱织的声音有些飘忽，带着一种强撑的虚弱。

　　“只是稍微有点热而已。”

　　“程君，你的身体好凉啊，我热吗？”

　　她似乎并未完全理解程世涛话里的担忧，反而用力收紧了环抱着他脖颈的手臂，小声地反问。

　　“纱织……你怎么这么烫。”

　　程世涛腾出一只手，摸向纱织之前被自己弄脏的额头。

　　指尖传来的温度远超正常，滚烫得惊人。

　　是伤口感染？还是失血过多引起的并发症？这我怎么知道啊……

　　纱织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意识似乎有些模糊，自顾自地低语。

　　“对不起，害得你一起受罪。”

　　她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歉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清醒点，纱织。”

　　程世涛一边继续向上攀登，一边尽量提高音量，试图唤回她的注意力。

　　“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

　　“坚持住！等到一会找到安全地方，我给你吃药！”

　　他不知道自己储备的药物是否对症，但这是唯一的希望。

　　“呐，真的是太好了。”

　　纱织的声音突然清晰了一点，却带着一种梦呓般的语气。

　　“我都以为程君……你会把我抛弃在那里呢。”

　　“没想到程君你竟然真的带着我一起离开啊。”

　　她的轻轻的话语像一根针，轻轻刺进程世涛的心里。

　　怎么还在说这种傻话，我怎么可能会抛下你啊！

　　程世涛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加快了脚步。

　　突然，身后走廊的尽头，隐约传来了枪声的回响。

　　还有俄语的呼喊声，虽然模糊，却透着追击的急迫。

　　这个时候大概那些苏军士兵已经彻底占领了会议厅，并且开始向国会大厦的上层继续搜索清剿了吧。

　　糟糕。

　　已经没有时间再磨蹭了。

　　必须尽快离开这条暴露的走廊，找到一个可以暂时躲避、处理伤势的房间。

　　“纱织，你抓稳了。”

　　程世涛低吼一声，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我要继续快点前进了。”

　　他不再理会纱织那些因高烧而可能产生的胡言乱语，深吸一口气，原本沉重的步伐陡然加快，几乎是小跑着向上冲去。

　　“程君……”

　　背上的纱织发出一声轻呼，声音里似乎多了一点力量，不再那么虚无缥缈。

　　“怎么了，纱织？”

　　他歪着头回应，脚下的步伐却不敢有丝毫停顿，每一步都震动着背上的伤员。

　　“走慢一点吧，走慢一点。”

　　她的请求出乎意料。

　　“抱歉，是太疼了吗？”

　　程世涛立刻反应过来，强行压下心中的焦急，连忙问道。

　　尽管追兵可能就在身后，但他脚下的速度还是瞬间放缓了不少，尽量让动作平稳一些。

　　“就这样最好。”

　　纱织的声音带着一种奇怪的满足感。

　　“原业平和那个公主不就是这样慢慢的逃走的吗？”

　　“嗯？”

　　程世涛的脚步再次一顿。

　　“纱织你在说什么？原业平是谁？”

　　这个陌生的名字让他满头雾水，完全无法理解此刻语境下的含义。

　　“啊，抱歉程君。”

　　纱织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努力回忆什么。

　　“我不知道你不知道这件事的。”

　　她的道歉听起来有些混乱。

　　“伊势物语，听过吗？”

　　她轻声问道。

　　“问君何所似，白玉体苗条。君音如秋露，我欲逐君消。”

　　她低声吟诵着，断断续续，带着微弱的气息。

　　“这个是和歌吧。”

　　程世涛对日本古典文学知之甚少，但也听出这是诗句。

　　“不过你说的伊势物语，我一个中国人怎么会知道你们日本的故事。”

　　“那个原业平也和我一样，背着那个什么公主逃命吗？”

　　他试图理解她混乱的思绪。

　　“不是哦。”

　　纱织轻轻否定。

　　“那是什么啊？”

　　程世涛追问着，想让她保持清醒。

　　纱织没有直接回答，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呢喃着。

　　“总感觉这个情景和文章中的不太一样。”

　　“雷声轰响，大雨倾盆。”

　　“这里却是炮火轰鸣，子弹如雨，有异曲同工之处啊。”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意识似乎再次涣散。

　　“啊，对了，故事里是私奔啊。”

　　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出最后三个字。

　　“啊？”

　　程世涛愕然。

　　私奔？那个原业平竟然带着那个公主私奔了吗？

　　可在这之后，纱织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不过程世涛也不是情感缺失的轻小说男主，除了温柔就是傻。

　　他很快就明白了纱织话中的意思。

　　就像以前自己在文章中看到的，日本那充满含蓄之美的表白方式。

　　今晚月色真美……

　　她只是把滚烫的脸颊更深地埋进程世涛的后颈，仿佛那里是唯一的依靠。

　　她的身体依旧在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高烧，亦或是恐惧。

　　或许还有害羞？

　　程世涛感受着脖颈处传来的湿热触感，还有那份沉甸甸的、滚烫的重量。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将背上的少女固定得更牢靠。

　　然后，他继续迈开脚步，沿着那无尽的阶梯向上，再向上。

　　昏暗的走廊里只剩下他沉重的喘息，还有两人脚步在石阶上单调的回响。

　　前路未知，后有追兵。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带着背上这个烧得迷迷糊糊的女孩，继续走下去。

　　以后的事交给以后再想吧，如果还有以后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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