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北壤七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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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生息走下山时,天刚亮。

  眼前是一片荒原,砂石混着干土,向远处铺开,一直连到灰蒙的天边。没有路标,也没有人烟,只有一条被车马踩出来的土道,歪歪扭扭地通向前方。

  眼前是一片荒原,砂石混着干土,向远处铺开,一直连到灰蒙的天边。没有路标,也没有人烟,只有一条被车马踩出来的土道,歪歪扭扭地通向前方。

  他没立刻走,而是退到一块巨石之后,盘膝坐下,闭眼调息。

  片刻后,他体内灵力极轻地流转,不入主脉,而是缓缓渗入面部几处细微经络,像水流绕石,悄然推动气血偏移。

  眉骨下的血流略缓,颧骨处稍滞,下颌一线微微充盈。

  动作极轻,几乎不扰灵机,也不惊动神识。

  这是他很久以前,在一次边试后,从一个老散修手里换来的口诀。

  那人穷困潦倒,卖一堆破书废符,他随手翻到一本叫《皮相记》的残册,上面写着:“以气养形,以形掩神,皮不随形,血不照影,气血所聚,相貌所成。”

  他当时只当是江湖骗术,可有几句口诀讲得有理,便记了下来,后来再没翻过。

  现在,他重新用上了。

  这法子不快,也不狠,更不玄。

  它靠的是时间与坚持——每天调息时花半柱香,一点点把气血“养”成另一种流向。

  他原本生得俊美,眉目如画,是那种走在街上会让人多看一眼的相貌。

  如今却像一块被风沙磨平的旧石,眼神也沉了下来,不冷,不热,像深秋的井水,映得出人影,却看不出底。

  不显山,不露水,站在人群里,像本就该在那里。

  重要的是——

  它可逆。

  只要停下,气血自然回正,脸会慢慢恢复。

  他不是要永远消失,

  而是——

  在该是“砚清”的时候,没人能认出“王生息”。

  他睁开眼,从水囊倒出一点水,照了照倒影。

  水面模糊,人影不清,但足够了。

  他站起身,顺着土道走去。

  风沙渐起,他迎着光,走入荒原深处。

  身后,巨石下的脚印很快被风吹平,像从未有人来过。

  他顺着道走,不快,也不歇。风贴着地皮吹,卷起浮尘和枯草碎屑,在低空打着旋,扑在脸上,干涩刺肤。他微微眯眼,继续前行

  他顺着道走,不快,也不歇。风贴着地皮吹,卷起浮尘和枯草碎屑,在低空打着旋,扑在脸上,干涩刺肤。他微微眯眼,继续前行。

  第三天傍晚,一辆破旧的板车从身后慢慢追上,车轮咯吱作响,赶车的是个中年汉子,脸被风沙刻得黝黑,袖口磨出了毛边。

  车上有几个搭顺路的人——一个背药箱的郎中,两个去铁坊做工的匠人,还有一个提着木箱的货郎。

  王生息没开口,只默默跟在车旁走。

  汉子看了他几眼,终于问:“去北镇?”

  他点头,声音不高:“嗯,到第七镇就行。”

  “上来吧,搭一段。”

  “多谢。”他道了声谢,上了车,坐在角落,没再说话。

  车上人不多话,他也沉默,但不冷漠。有人递茶,他接了,轻声道:“劳烦。”

  夜里歇脚,他主动去挑了两担水,回来时郎中递他一块干饼,他没推,接下,点头:“回头还你。”

  第四日,车行至一处废弃矿场。

  铁架倾颓,矿道封死,入口处立着一块焦黑木牌,上书“禁入”二字,字迹被火燎得发卷。

  赶车的汉子低声说:“三年前塌过一次,死了十几个矿工,后来就封了。”

  货郎冷笑:“死的都是外来的,本地人早就不让进。”

  王生息听着,没插话,只轻轻“嗯”了一声,像是记下了。

  第五日傍晚,车进了北壤地界。

  地势低了,风更硬,贴着地面卷着灰土和碎屑,在巷口打着旋。远处有几排低矮的土屋,屋顶压着石块防风,墙是夯土垒的,裂缝里钻出几根枯草。

  镇口立着一块歪斜的木牌,字迹被风吹得模糊,依稀能辨:“北壤七镇”。

  车停了。他下车,脚踩在干裂的地面上,环顾四周。

  镇子不大,一条主街,两边是土屋和摊子,卖些粗粮、旧兵、劣质符纸。几个孩子光着脚在沙地里追闹,老人坐在门口晒太阳。灵力稀薄得几乎感知不到,连坊市都算不上,顶多是个落脚点。

  他在镇里转了一圈。

  东头有口水井,排队的人不少;

  西边有个铁匠铺,炉火还亮着;

  北面一片空地,堆着矿渣,应该是镇外矿场运回来的。

  他记下位置,最后在镇南找到一间空屋——土墙,草顶,门板歪斜,但四面完整,没漏雨的窟窿。房东是个老妇,住在隔壁,见他来问,只说:“一月三十文,押一付一。”

  他没说话,从袖中取出一张符箓。

  青灰符纸,金纹勾边,中央一道灵纹未动——是张“金身符”,未启用,能替人挡一次筑基初期的全力一击。这类符箓本为心相修士所制,天罡武修用不了,也无法主动激发。

  但此符特殊在——它被炼制成贴身自启型,只要携带者遭遇致命危机,符便会自动燃起护主,不拘修为,不需催动。

  这张符,是他当初在三省门登记时,随行发放的“保命符”,人人有份,不值什么钱,但品相尚可,若在坊市流通,能换二十到三十文,勉强抵得上一月租金。

  他没用,也没扔。

  不是珍惜,而是——

  在别人眼里,他是心相修士,身上有张心相符,才正常。

  若连这种基本东西都没有,反而显得可疑。

  现在,它正好派上用场。

  他递过去:“这个,能抵吗?”

  老妇接过看了看,又抬头打量他一眼,终于点头:“行,算押了。”

  “多谢。”他轻声说,推门进去。

  屋子里有张旧桌、一张塌了腿的床,墙角堆着陈年灰土,墙皮剥落处露出夯土层,踩上去微微发潮。

  他没嫌弃,先把屋子扫了,又去铁匠铺借了锯子和木料,自己动手修了门框,补了屋顶几处漏风的缝隙。晚上风大,他用旧布条缠了窗缝,又从井边挑了两担水,烧开半盆,烫了床板,去去湿气。

  第二天一早,他去了镇外的林子,砍了棵枯死的槐树,扛回来,自己刨板、削角、定形,做了张矮凳和一张小案,摆在屋前。案上放了粗陶茶壶和几个豁口茶碗,谁路过渴了,能坐下喝一口热茶。

  第三天,他钉了块木匾在门口,是自己削的,边角不齐,但字刻得深。

  上面两个字:武塾。

  下面一行小字:“授桩功、防身术,一月十文,可抵工。”

  他没挂旗,也没吆喝,只是每天清晨六点,准时站在屋前,站半个时辰的“三合桩”——双脚与肩同宽,脊背挺直,双手如抱球,不动如山。

  风来了,他不动;

  孩子跑过,他不动;

  赶集的牛车从门前过,尘土扑脸,他也不动。

  有人路过,好奇问:“你这是练啥?”

  他收势,擦了擦额角微汗,答:“锻骨。”

  “有得教?”

  “有。一月十文,可抵工。”

  那人点点头,走了。没报名字,也没当场报名。

  第一天没人来。

  第二天,一个瘦弱少年在门口站了半晌,衣衫洗得发白,袖口磨出了毛边。终于开口:“先生,我能用劈柴抵学费吗?”

  他看了眼少年手上的茧——不厚,但新旧交叠,是常干活的痕迹。

  “劈多少?”

  “我家里有两堆柴,我能劈完。”

  “行。”他点头,“从明天起,早来半个时辰,劈完柴,再练。桩要站满一个时辰,不能晃。”

  少年用力点头:“谢谢先生!”

  “别谢。”他淡淡道,“活干好了,才该谢你。”

  半个月后,武塾里有了四个人:

  劈柴的少年、修屋的泥工、一个卖菜的老汉,还有一个铁匠铺的学徒,名叫陈三,二十二岁,三年前参加过叩宗试,卡在第二关被淘汰。

  他资质寻常,未能入宗,只能跟着铁匠当学徒,白天打铁,夜里练功,修为卡在炼气后期多年,始终无法突破。

  那天他路过,看见砚清教人站桩。

  动作看似简单——双脚与肩同宽,双手虚抱,脊背挺直,一动不动。

  可陈三看了片刻,忽然觉得不对劲。

  别的武夫站桩,要么僵硬,要么摇晃,可砚清站着,像一块埋进土里的石墩,风刮不动,影子都不颤。

  更奇怪的是,他脚下那片硬土,边缘竟微微下陷,像是被无形的重量一点点压进去的。

  他停下来看了半晌,没说话,走了。

  第二天一早,他又来了,抱拳行礼:“先生,我能跟您学吗?我想……再试试。”

  “试什么?”

  “试能不能把路走通。”他声音低了些,“我在外头练了三年,越练越空,好像踩在沙上,踩不实。功法是对的,灵力也通,可就是……提不起劲。”

  砚清看了他一眼,点头:“来,站一炷香。”

  陈三站桩,不到半柱香,双腿发抖,额头冒汗。

  “你平时怎么练的?”

  “按门里发的《吐纳导引法》练的,每天三遍,从不懈怠。”

  “那你是在‘练功’,不是在‘练人’。”

  “……?”

  “那功法是统一下发的,谁都能练,也都能通。”砚清平静道,“但它不问你是谁,只教你成为‘该有的样子’。”

  “可……我不就是照着练吗?”

  “可你不是‘他们’。”砚清看了他一眼,“功法教你如何呼吸,却没问你呼吸时,肩是不是松的,脚是不是实的。”

  “你照着走,走得越认真,越容易忘了——你才是走路的人。”

  陈三怔住。

  他练了三年,从不敢错一步。

  可从没人说过——

  路是给人走的,不是让人削足适履的。

  后来,泥工私下问卖菜老汉:“你说他真能教出东西来?”

  老汉摇头:“我不知道。”

  “那你还来?”

  “你没发现吗?我前阵子挑担子,走不到半里就得歇,膝盖发软。”

  “现在能走多远?”

  “昨天我挑两筐菜进城,来回三里,腿不抖,腰也不僵。”

  “就这?”

  “以前练完桩,浑身累,像被抽了筋。”老汉顿了顿,“现在练完,是累,但身子是松的,夜里睡得沉。”

  泥工没再问。

  第二天,他来得更早了。

  日子一天天过,风沙照旧,灵力依旧稀薄。

  武塾的门槛被踩得发亮,门口的茶壶换了三次,茶碗也碎了两个。

  有人来了又走,觉得练得太慢,看不到好处;

  也有人一声不响,每天早来一刻钟,站完桩,扫完院子,再回去干活。

  砚清没拦谁,也没劝谁。

  来的人,他教;走的人,他点头。

  桩还是那个桩,拳还是那几式,从不加新东西,也不讲玄虚道理。

  有人问:“就这些?”

  他答:“这些还没站稳,加再多也没用。”

  镇上人对他的印象,也一点点变。

  起初只当是外地来的武夫,混口饭吃;

  后来发现,他教的东西笨是笨,练着练着,腰不酸了,腿有劲了,夜里睡得沉;

  再后来,连铁匠铺的老匠人都说:“我这徒弟,打铁时肩膀稳了,火候都准了。”

  可他知道,这才刚开始。

  离“念”还远,离“根”还远。

  他教的不是修行,是扎根的法子。

  而根,得一年一年,慢慢往下扎。

  他也清楚,北壤十二镇不是世外之地。

  矿场背后有势力,镇上有人管事,外头有散修来去,偶尔还有巡查使路过。

  眼下没人注意他,是因为他够小,够普通,够不起眼。

  可只要他教的人多了,只要有人开始说“砚清教的桩有用”,

  那股“念”就会悄然升起——

  而一旦被有心人察觉,问题就会来。

  他不急,但也不松。

  每日清晨依旧准时站桩,风雨无阻;

  夜里则闭门调息,用最笨的锻体法重走炼体之路,一寸筋骨一寸力地磨。

  他知道,筑基那天,不能靠灵药强冲,

  得让身体自己“认”这条路,才能瞒过天地感应,不留痕迹。

  至于将来——

  谁会信他,谁会记他,谁会在危难时喊出一声“砚清在”……

  那些事,现在想还太早。

  眼下要做的,只是把这间武塾守住,

  把这些人教稳,

  把这条路,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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