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镜花水月

　　那达慕大会第二日，竞技进入了更加白热化的阶段。力量的碰撞、速度的角逐、技巧的比拼，都达到了高潮。获奖的勇士们被众人高高抛起，接受着英雄般的礼遇，美酒与赞美如同不要钱般泼洒。整个草原都沉浸在一种原始的、狂热的欢乐氛围之中。

　　谢景珩（阿木尔）依旧像一滴水珠，巧妙地融在人海的浪潮里。他一边继续观察着观礼台上的动静，特别是左贤王和那几个天机阁观星士的举止，一边开始借着人群的流动，更加大胆地向着血狼窟所在的那片险峻山崖方向靠近，进行更近距离的侦查。

　　血狼窟位于王帐后方约一里外的一处孤绝山崖之下，那山崖如同被巨斧劈开，陡峭狰狞，岩石呈暗红色，仿佛被鲜血浸染过。唯一的入口处矗立着两座高高的木质哨塔，如同巨人的眼睛，俯瞰着下方。洞口幽深黑暗，如同洪荒巨兽张开的、等待着吞噬生命的獠牙大口，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感受到那股阴森、不祥的气息。根据云怀瑾纸条上的信息，西侧第三石牢应该就在那山体内部深处。

　　洞口处守卫极其森严，披甲持矛的狼庭卫士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试图靠近的可疑身影。还有小队骑兵在不远处来回巡逻，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潜入的死角。谢景珩潜伏在远处一片及膝深的草丛中，眉头紧锁，大脑飞速运转，苦思着能够安全进入的方法。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主动找上了他。

　　嘿，阿木尔兄弟？一个穿着普通牧民旧皮袍、面容憨厚、皮肤黝黑的北漠汉子，手里拎着半袋马奶酒，醉醺醺、摇摇晃晃地凑近，仿佛认错了人般，用生硬而含糊的官话低声道，有人...有人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似乎站立不稳，一个趔趄撞向谢景珩，在身体接触的瞬间，极其迅速而隐蔽地将一个毫不起眼、脏兮兮的羊皮缝制的小皮囊，塞进了谢景珩虚握着的、放在身侧的手里，然后嘟囔着谁也听不懂的醉话，摇摇晃晃地走开了，很快便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谢景珩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依旧维持着那副木然的表情。他握着那个还带着对方体温的皮囊，不动声色地退到一处贩卖劣质陶器的摊位后面，借着挑选陶罐的掩护，快速而仔细地检查起来。皮囊很轻，里面除了一些常见的、硬得像石头的风干肉条和几块奶疙瘩外，还有一张被折叠得小小的、质地粗糙的羊皮纸。

　　他展开羊皮纸，借着陶罐的阴影遮挡，快速浏览。上面用烧黑的树枝之类的炭笔，勾勒出血狼窟内部大致的结构图！虽然线条简陋，但主要通道、岔路、守卫可能驻扎的位置都标注得清清楚楚，特别用一个小叉号，精确地标出了西侧第三石牢的位置！更令人惊喜的是，地图上还用虚线标注了一条可能的、相对隐蔽的潜入路径——那是一条早已废弃的、早年采矿留下的狭窄通风巷道，入口隐藏在血狼窟侧面山崖的一处茂密灌木丛后！

　　没有落款，没有任何标识。但这精准的标注、这简洁而有效的画风...谢景珩的瞳孔微微收缩——这风格，与记忆中苏玉衡那种掌控一切、喜欢隐藏在幕后的行事作风，何其相似！

　　天机阁主苏玉衡！他为什么要暗中帮助自己？这究竟是雪中送炭，还是另一个更加精巧、更加致命的陷阱？他掳走了晚儿，如今又对自己伸出，其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令人费解的目的？是想坐山观虎斗，看自己与左贤王两败俱伤？还是...

　　他猛地想起林晚曾经在那些零星的、断断续续的通信中，隐晦地提过，苏玉衡和他背后的天机阁，似乎对世间所谓的、格外感兴趣，有一种近乎偏执的收集与研究欲望。难道自己，还有瑶光，甚至晚儿，在他眼中，都只是值得观察和利用的而已？

　　无数的猜测如同潮水般涌上谢景珩的心头，让他心绪纷乱。然而，无论如何审视，手中这张突然出现的地图，对于此刻近乎走投无路的他来说，都无异于久旱甘霖，是实实在在的及时雨。

　　他不再犹豫，用最快的速度，将地图上的每一个细节、每一条线路都牢牢刻印在脑海中，确保万无一失。然后，他将羊皮纸揉成一团，塞进嘴里，混着唾沫，强行吞咽了下去。真也好，假也罢，他都必须在今晚，闯一闯这龙潭虎穴，他没有第二个选择。

　　就在他下定决心，准备趁着夜色降临前最后勘查一下那条废弃通道的入口时，整个喧闹的会场，突然毫无征兆地安静了下来。一种无形的压力笼罩了全场。只见观礼台上的左贤王缓缓站起身，走到台前，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下方鸦雀无声的人群，宣布了一个更加令人震惊和残忍的消息：

　　北漠的勇士们！忠诚的子民们！为了彰显我狼庭勇士的无敌武风，为了让南方的懦夫们见识到冒犯狼神的下场，明日大会最终日，将特别增设一场困兽之斗！由我狼庭第一勇士、从未有过败绩的巴尔虎，亲自下场，对战我们擒获的南人细作首领——那个女细作！胜者，将获得狼神的宽恕，可免一死！

　　嗷呜——！巴尔虎！巴尔虎！左贤王万岁！人群在短暂的死寂之后，爆发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狂热的、几乎失去理智的欢呼与嚎叫，声浪如同海啸般席卷整个草原。而谢景珩的心，却在这一刻，彻底沉入了无底冰渊，冰冷刺骨。

　　困兽之斗...左贤王这是要在所有部族面前，用最残酷、最羞辱的方式，彻底摧毁瑶光的肉体和意志！这更是一个恶毒的阳谋，是在逼他，谢景珩，必须在众目睽睽之下，在万千敌军环伺之中，不得不现身！否则，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妹妹被狼庭第一勇士残忍虐杀！

　　他猛地转头，看向被粗暴地推搡到场地中央、暴露在所有人目光下的瑶光。她依旧倔强地昂着头，散乱的发丝间，那双与母亲极为相似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屈辱，但更深处的，是一种不肯屈服的火焰。然而，她那单薄的身躯，却在无数道如同刀子般的目光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如同风中残烛。

　　不能再等了！一刻也不能再等！

　　谢景珩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烧尽，只剩下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决绝。今夜，必须行动！无论那条废弃通道是生路还是绝路，他都只能一头闯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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