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再一次回溯

　　薄薄的晨雾之中，沧神峰的山顶，骤然亮起。

　　那光亮无比强烈，穿破云雾，照亮残夜，甚至比天边逐渐泛起的曙光还要夺目。

　　荒漠之中的众兽人，都不约而同停下了手中的事情，望向那片光芒。

　　“你们看，沧神峰顶……”

　　“那是……”

　　“是……南沧大人吗？”

　　兽人们怔怔望着，猜测着，议论着。

　　而其实，他们心中，已经基本有了答案。

　　山顶的白光，在众兽的注目中，爆发出愈发强烈的亮度。然后，无数光束，从那片光芒中涌出，奔向茫茫黄沙中的兽群。

　　遥见那白光落下，沙地之上的万千兽人，竟无一人闪躲。

　　他们已经见过那山峰亮起两次，而每次亮起，都将他们从绝望中救回。

　　他们都清楚，这光芒意味着什么。

　　光束如箭般射向沙漠，又如丝般交织，将整个南荒上空覆盖。

　　黄沙之上，在此战中殒没的每一具尸身，甚至每一份残躯，都被这莹莹的白光笼罩。

　　光束持续蔓延，穿越沙尘，蔓延至北境战舰内。

　　战舰之中，还在百无聊赖守着北境烈士的轻羽，见到突然闯入的白光，愣了一下。

　　那白光绕过他，覆盖上那些亡故的兽人，也包裹住寒烬那半截鹿角。

　　那鹿角，在光的映照下，开始褪去焦黑，重新恢复光泽，继而竟开始生长。

　　轻羽睁大了眼睛。

　　他连忙俯身，凑近观察。

　　细细端详下，那鹿角，好像不是在生长，更像是在……复原。

　　另一边，还在守着凌瑶的青隼，看见那光芒覆上凌瑶的残躯，缓缓修补，麻木的神情也开始松动。

　　他眨了眨眼，确认不是自己出现幻觉后，黯淡的眼眸，骤然亮起。

　　然后，他不可置信地侧眸，循着光源来的方向望去。

　　那光芒，穿越风沙，越过北境战舰，最终漫向沙地中心最隐蔽的角落。

　　隐蔽在沙洲中的飞船，也被这白光寻到，继而层层包裹。

　　飞船中，知梦和木颜两人正瘫坐在地上，被这骤然闯入的光线，晃得一瞬眼花。

　　一阵恍惚过后，知梦视野恢复，只见那片仿佛有意识的白光，温柔将火舞等人笼罩。

　　她一愣。

　　随即瞳孔骤然放大。

　　聪慧如她，一瞬便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她几乎是从地上跳着起身，冲出医疗室。

　　可没走出几步，她又停下。

　　做了南沧多年副手，她深知，她现在最不需要做的，便是去寻南沧。

　　她要做的，是为南沧兜底善后，让南沧的努力与牺牲不要白费。

　　她颤抖着转了下手环。

　　果然，有一条未读留言。

　　是南沧给她留下的信息。

　　文字入目，一股强烈的酸涩再次从鼻腔涌起。

　　她猛地仰起头，拼命眨眼。

　　毕竟，那个能让她安心放声痛哭的人，已不在这里。

　　平复了一下呼吸，她关掉手环，转身走回了医疗室。

　　医疗室中，火舞等人，在木颜震惊的目光中，陆续从昏迷中苏醒过来。

　　几人看见走进来的知梦，都是一脸茫然：

　　“梦姐？”

　　“你回来了？”

　　“这段时间你去哪了？我们找了你好久……”

　　“唔……我身上怎么这么疼，你们谁打我了？”

　　“……谁会这么无聊。”

　　“诶，话说，我们为啥都在医疗室啊？我没记得这两天有出任务啊？”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完全没搞清楚情况。

　　看着几人的反应，知梦知道，南沧是将她们回溯到装置升级之前了。

　　她目光扫过几人，再次发动了异能。

　　“继续睡吧，等醒来再和你们解释。”

　　将几人催眠后，她拉起呆愣的木颜，立即着手给几人重新手术。

　　尽管已经快要被巨大的悲伤淹没，但她还是强打起精神，压下情绪，不让模糊的视线和指尖的颤抖干扰手术。

　　她知晓动用时间之力改变因果，代价是什么。

　　所以，这是南沧消耗生命，为她们换来的仅有的机会了。

　　沧神峰顶。

　　南沧还伏在时间花旁边，持续发动能力，回溯时间。

　　她的乌发已成雪白，皮肤失去光泽，身形也逐渐佝偻。

　　再后来，她不再衰老，身体发肤开始一点点变淡、变浅、变得像晨雾般模糊，几乎要融进那能量源之中。

　　身体就像是几近干涸的沙漠，最后的骨血也在被慢慢抽离，四肢百骸都在传递着被撕扯的疼痛。

　　时隔百年，再一次体会这种撕裂的苦楚，她还是被痛到五官紧拧。

　　但她没有停下。

　　大战已结束，她不需要再顾虑。而现在，是战后最临近死亡前的时间段了，站在回溯的关键节点，她不能停下。

　　她手中紧紧捏着卿竹给的灵石，尽量不让自己溃散的太快。

　　用了几次灵石，她大概能感受出这灵石的作用原理。如果说，她和卿竹使用时间之力时，是在消耗自己的寿命和血肉，那这颗灵石，则天然与他们的能力缺陷互补——它会从周围环境汲取能量，补回他们流失的生命，重新编织他们老化溃散的血肉躯体。

　　只是，灵石吸取能量的效率有限，像她这般巨大消耗，灵石也是修补不及的。她很可能，还要再面临一次透支导致的躯体消散。

　　不过，只要有这灵石在，哪怕形体溃散，她总还有机会重新凝聚自己的身躯——或许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大战前夕，卿竹一定要将这颗灵石给到自己。

　　想来，他已经预见了这一步。

　　他应该早已看透，无法阻拦这一切的发生，便选择顺势而为，为她助力护航。

　　她看着手中的灵石，眸底闪动。

　　那便，最后再赌一次。

　　翊尘背对南沧，被禁锢在山顶边缘，身边掠过的能量光源，将一切映照得犹如白昼，也照亮他如瀑的银白长发和冰玉般的面容。

　　可他的眼底，却是至暗无比。

　　他看不见南沧此刻的样子，但可以感知到，南沧的能量气息，在一点点变弱。

　　他知道，南沧此刻一定是受着莫大的苦楚。

　　她总是这般，冲在众人前面，却来不及顾惜自己。

　　她要护住的人，太多太多，唯独没有她自己。

　　翊尘的心脏像是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痛的几乎要窒息。他努力挣脱，可那幻术凝成的无形枷锁，深深嵌进骨骼肌理。他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嚣着挣扎，全身脉络都因强行冲缚而突突跳动，却连转头的弧度都无法完成。

　　那双一向温和的褐眸中，已经完全失了冷静，血丝爬满，眼眶也因隐忍红透。可就算泪水，也被禁锢在眼眶之中，连滑落的资格都没有。

　　他想嘶吼，想冲破这该死的压制，想过去抱住她，告诉她快停下。

　　但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保持着背对她的姿态，任由那属于她的气息一点点在晨雾中淡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南沧努力调息着自己的状态，直到最后一份时间也被她拨回，才终于停下。

　　身体已经痛得麻木，但她还是扬起了嘴角——她在身体分崩离析之前，完成了自己想做的事。

　　只是，那骨血抽离的痛楚，还在持续蔓延。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几近透明的身体，一点点融入眼前的光雾之中。

　　她轻叹：“果然……”

　　灵石编织血肉速度，还是赶不上躯体溃散的程度。

　　意识开始模糊，呼吸逐渐困难。

　　她抬起沉重的眼皮，隔着光雾，看了一眼那个坐在山顶边缘，于寒风中绷紧的落寞背影。

　　一丝不忍，浅浅泛起。

　　她只对翊尘说，要他照顾好自己，并未同他说些什么不要等她的话。因为她知道，不管自己说什么，这头傻狍子，都会等下去的。

　　只是，也不知，这次他要等多久。

　　更不知，他还等不等得到。

　　她收回了视线。

　　手中握紧灵石，任凭身体一点一点，融入时间花中。

　　在南沧气息彻底消散的前一刻，翊尘终于趁压制减弱的空隙，硬生生撞碎了幻术的枷锁。他猛地转身，朝着身后那片光芒旋涡狂奔而去。

　　他速度快得几乎撕裂空气，可即便迅捷如他，闪到南沧身边时，也还是扑了个空。

　　南沧的身躯，几乎是一瞬间溃散，与那片璀璨光芒一同，融回了那朵绚烂的时间花中。

　　翊尘扑上前时，只抓住了她那一身沾满血污的战斗服。可衣服内里，已经空空如也。

　　他的手僵在半空。

　　南沧就这么，在他眼前，幻化成光雾，一丝踪迹也寻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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