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明月入怀

　　自那夜风雨同舟的誓言后，长春宫内部仿佛达成了一种无声的盟约。容音并未详细追问魏璎珞具体的复仇步骤，魏璎珞也不再事事汇报，但一种更深沉的信任在两人之间流淌。容音开始动用自己身为皇后、经营多年却鲜少使用的隐秘人脉，将一些关于江南案、关于弘昼党羽不法行为的“匿名”线索，通过极其迂回隐蔽的方式，递送到了皇帝真正信任的几位铁面御史手中。

　　这些线索真真假假，混杂在纷繁的案情中，并不起眼，却像一颗颗精准的钉子，不断楔入弘昼势力最脆弱的地方。前朝局势愈发波谲云诡，弘昼一党疲于应对，气焰被打压了不少。

　　魏璎珞则更加专注于长春宫内部，将这里经营得铁桶一般。她恩威并施，彻底掌握了所有宫人的动向，确保没有任何外部眼线能探听到核心消息。她像最警觉的守卫，将容音牢牢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日子在表面的平静与暗地的汹涌中滑过。容音发现，自己越来越习惯魏璎珞的存在。习惯了她清晨端来的那盏温度恰到好处的杏仁茶，习惯了她夜间守在殿外那抹令人安心的剪影，习惯了她偶尔在只有两人时，那带着狡黠与深意的眼神。

　　理性仍在挣扎。她知道自己正在滑向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对一个小宫女产生如此深重的情感依赖，甚至默许、参与其危险的复仇计划，这完全背离了她从小受到的世家教育，背离了皇后应有的德行。每当夜深人静，理智回笼，她都会感到一阵恐慌，试图将自己从这段过于亲密的关系中抽离。

　　她会刻意冷淡魏璎珞一两个时辰，会在魏璎珞试图靠近时，端起皇后的威仪。但每一次，当她看到魏璎珞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失落，随即又恢复成恭顺平静，仿佛无事发生的样子时，她的心会比之前更加难受。

　　魏璎珞的确没有步步紧逼。她像个最有耐心的垂钓者，收起了所有锋利的钩爪，只用最温柔的陪伴做线。容音疏远，她便后退；容音需要一个沉默的陪伴，她便静静待在角落；容音需要一个可以商量的“自己人”，她便献上最缜密的计策。她仿佛在用行动告诉容音：我就在这里，不靠近，也不远离，等待您自己走向我。

　　这种温柔的固执，比任何激烈的追求都更让容音无力招架。她的心防，在那双沉静又炽热的眼眸注视下，早已千疮百孔。

　　转折发生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

　　震耳欲聋的雷声炸响在紫禁城上空，狂风卷着暴雨抽打着窗棂。容音素来畏惧这样的天气，往昔都是尔晴或明玉陪着，但今夜，她下意识地只想见魏璎珞。

　　魏璎珞很快赶来，发梢还带着湿气。她并未多言，只是默默点亮了殿内所有的宫灯，驱散黑暗带来的恐惧，然后安静地坐在离床榻不远不近的脚踏上，拿起一件未做完的针线，就着灯光缝补起来。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安抚。

　　又一道惊雷劈下，容音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魏璎珞立刻抬起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她的不安。

　　“娘娘，可是被雷声惊着了？”她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温柔。

　　容音看着她被灯光柔和了的眉眼，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忽然就断了。所有的理智、规矩、顾虑，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强大的渴望淹没。她不想再独自承受这深宫的寒冷与恐惧，她想要抓住眼前这唯一的温暖。

　　“璎珞，”容音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脆弱和依赖，“过来。”

　　魏璎珞缝补的动作顿住，抬眼看向容音，似乎有些不确定。

　　“到本宫身边来。”容音重复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却又泄露了一丝恳求。

　　魏璎珞放下针线，站起身，一步步走到床榻边。她没有立刻坐下，只是站在那里，垂眸看着容音，眼神深邃如海，里面翻涌着压抑已久的情感。

　　容音仰头看着她，看着她被雨水微微打湿的肩头，看着她紧抿的唇线，看着她眼中那几乎要将自己灼伤的炽热。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缓缓地、颤抖地，向魏璎珞伸出了手。

　　那不是皇后对宫女的手，而是一个孤独的灵魂，向另一个灵魂发出的求救与接纳的信号。

　　魏璎珞的瞳孔猛地一缩。她看着那只伸向自己的、保养得宜却带着微微颤抖的手，仿佛看到了两世轮回中，她一直渴望却不敢奢求的救赎。

　　她没有丝毫犹豫，伸出手，坚定地、却又极其轻柔地，握住了那只手。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仿佛被电流击中，浑身一颤。

　　容音的手冰凉，魏璎珞的手却带着滚烫的温度。魏璎珞缓缓在榻边跪下，将容音冰凉的手紧紧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仰头望着她，声音沙哑而哽咽：“娘娘……”

　　千言万语，都融在了这一声呼唤里。

　　容音看着她眼中涌出的泪水，看着她那如同找到归宿般的眼神，心中最后一点坚冰彻底融化。她俯下身，另一只手轻轻抚上魏璎珞的脸颊，为她拭去泪水。动作温柔而珍重，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傻孩子……”容音叹息着，指尖流连在那温热的肌肤上，“从今往后，不必再跪了。”

　　不必再跪。这不仅仅是免去礼节，更是一种身份的重新定义，一种情感的彻底确认。

　　魏璎珞的泪水流得更凶，她却笑了起来，那笑容如同雨后初霁的月光，清澈而明亮。她将脸颊更深地埋进容音的掌心，如同漂泊已久的孤舟，终于找到了可以永久停靠的港湾。

　　“容音……”她第一次，逾越了宫规，唤出了这个名字。声音很轻，却重若千钧。

　　容音没有纠正她，反而因这声呼唤，眼底漾开了温柔而释然的笑意。她轻轻用力，将魏璎珞拉得更近，让她靠在自己膝上。

　　窗外，雷声渐歇，雨声淅沥。殿内，灯火通明，暖意盎然。她们就这样依偎着，一个坐着，一个跪靠着，双手紧握，无声地倾诉着两世的情愫与羁绊。

　　理性构筑的高墙终于彻底坍塌，明月不再高悬天际，而是温柔地落入了一个勇敢无畏的怀抱。

　　容音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命运已与怀中这个女子紧密相连。前途或许是万丈深渊，但此刻掌心传来的温度，让她拥有了纵身一跃的勇气。

　　“璎珞，”她轻声说，如同立下誓言，“以后，我们一起。”

　　魏璎珞闭上眼，感受着这份迟来的圆满，心中一片前所未有的宁静与强大。 “好，一起。”

　　无论复仇，还是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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