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 润物无声换新天

　　吴永年主导的江西新政，在经历了初期的剧烈对抗和阵痛后，凭借其坚定的意志、灵活的手段以及皇帝毫无保留的支持，开始显现出超越预期的强大生命力。

　　那股自上而下灌注的改革活水，正悄然渗透至基层的每一寸土壤，改变着微观个体的命运，并自下而上地汇聚成推动整个行省蜕变的磅礴力量。

　　新建县那场针对“永佃权”农户的纵火恐吓案被雷厉风行地处置后，效果是立竿见影且深远的。不仅类似的恶性事件几乎绝迹，更重要的是，它向所有观望的农户传递了一个清晰无比的信号：朝廷此次推行新政的决心不容动摇，且有强大的武力作为后盾，任何试图挑战新秩序的行为都将遭到无情碾压。

　　于是，在南昌、吉安、抚州等清丈基本完成的府县，前往官府登记领取“永佃权”契书的农户排起了长队。

　　那些原本在豪强“飞洒”“诡寄”下挣扎求存的自耕农或佃户，手握那张盖着布政使司大印的轻薄纸契，仿佛握住了一根能将自己从泥潭中拉出的坚实绳索。

　　他们开始敢于在原本贫瘠的田地里投入更多的肥料和劳力，因为产出的大部分将归于自己；他们也开始有了余力思考，是否该在田埂上种几棵桑树，或者养些鸡鸭。希望的微光，第一次如此真切地照进了这些最底层农户的心间。

　　与此同时，由韩敏带领的“新政推行巡查队”模式，被吴永年迅速推广到全省。

　　这些年轻的、大多出身寒微、对旧有利益链条牵扯不深的吏员，怀揣着建功立业的激情和对新秩序的向往，如同皇帝撒向江西大地的无数触角与耳目。

　　他们不仅高效地处理商贾投诉、打击胥吏刁难，更在巡查过程中，自发地将布政使司的新政条令用最浅白的方言向乡民解释，成为了新政最好的“宣讲员”。

　　一位在九江工坊区投资造纸坊的商人，在巡查队的协助下，顺利解决了原材料运输被当地漕帮刻意抬价的问题后，由衷地对韩敏感叹。

　　“韩队长，以往在地方做点生意，不打点到位，简直是寸步难行。如今有你们巡查队，有布政使司做主，这生意，做得踏实！”

　　这种来自基层的、实实在在的反馈，比任何华丽的奏报都更有力。商贾的信心如同涓涓细流，不断汇入江西这片正在解冻的土地。

　　九江、南昌的工坊区规模持续扩大，临江的袁州府也开始规划新的纺织工坊区，招募流民和失地农民的告示贴满了城门口。

　　尽管“匠籍改良所”内老师傅与新技术的磨合仍需时日，工坊的劳动条件和管理规范也远非完美，但一种新的、以雇佣关系为基础的工业生产模式，已然在这片土地上扎下了根。

　　吴永年并未沉醉于初步的成功。他深知，人治终有穷尽，唯制度方能持久。

　　在得到皇帝的首肯后，他召集了布政使司内精通律法的属官，以及一些在实务中表现出色的巡查队员，开始着手编撰《江西工商管理则例（试行）》与《官田永佃及流转契约规范》。

　　他们参考了《大明律》、月港、广州的海贸规章，甚至通过格物院的关系，找来了一些翻译过来的西夷商法条文作为借鉴。

　　其核心原则清晰明确：保护合法产权、鼓励公平交易、规范市场秩序、明确官民权责。

　　这些法规的草案在布政使司内部和部分工坊区、试行“永佃权”的乡村进行了激烈的讨论和修改。

　　吴永年甚至邀请了一些有代表性的商人、工匠头领和农户代表前来座谈，听取他们的意见。

　　“要让这法规不只是官府的条文，更要成为百姓心中认可的规矩。”他对参与编撰的属下如是说。

　　当这些尚显粗糙但体系初具的法规草案被快马送至西苑精舍时，朱厚照仔细翻阅后，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他看到的不仅是几条具体规定，更是一种治理思维的转变——从依赖个人权威的“牧民”，转向构建规则框架的“治理”。

　　“好！吴永年果然没有让朕失望！”

　　朱厚照对杨廷和赞道，“此法若成，推行天下，则我大明工商之兴，可期矣！告诉吴永年，大胆试行，细则可不断修正完善，务求贴合实际，便于执行！”

　　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江西的天空，似乎比往年更加明澈。

　　田野里，是新苗破土的绿意；工坊中，是机杼不绝的声响；市集上，是日渐增多的商货与洋溢着希望的人流。

　　旧时代的阴霾尚未完全散尽，顽固的阻力依然在暗处蛰伏，但一股由无数微小个体命运改变所汇聚而成的、沛然莫之能御的新生力量，已然在这片土地上澎湃涌动，势将冲刷出一个前所未有的崭新天地。大明的改革试验田，正迎来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丰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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