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 玉阶春暖话家常

　　皇帝在仁寿宫主动递出的橄榄枝，如同在冰封的湖面上投下一颗石子，虽未立刻让坚冰消融，但那荡开的涟漪，却真切地改变了紫禁城内某些微妙的气氛。

　　数日后，两道恩旨由司礼监发出，分两路送抵原寿宁侯、建昌伯府邸。

　　旨意中言明，念及张太后年高，顾念亲情，特赐还张氏兄弟（张鹤龄、张延龄）部分待遇，允其以“荣禄大夫”（虚衔）身份，于年节等重要庆典时可入宫朝贺，并恢复相应级别的俸禄。爵位，自然是只字未提。

　　这道旨意分寸拿捏得极好。既体现了皇帝对母族的顾念，全了太后的颜面，又明确限定了其身份和活动范围，杜绝了任何可能借此干预朝政的隐患。

　　旨意下达当日，张太后虽未说什么，但仁寿宫的宫人们都察觉到，太后娘娘用膳时比往日多进了半碗薏米粥，眉宇间也明显松快了许多。

　　坤宁宫内， 夏望舒也听闻了这道旨意。

　　她心思细腻，立刻明白这是皇帝在有意缓和与太后的关系，稳定后宫。

　　她深知，后宫和睦，对前朝安稳至关重要。于是，在太医确认胎象稳固后，她便主动向皇帝提出，想在年前于坤宁宫设一小宴，只请太后、以及获准入宫的两位张氏“荣禄大夫”及其家眷，算是全了天家团圆之意，也让太后能见见久未蒙面的兄弟。

　　朱厚照对此提议颇为赞许。他深知夏望舒性情温婉，处事得体，由她来操办这场家宴，既能体现皇后的孝道与贤德，又能将这场政治意味浓厚的“和解”包裹在温馨的家常氛围中，最为合适不过。

　　腊月二十三，小年夜。 坤宁宫正殿内暖意融融，灯火通明。虽说是家宴，但皇家规制仍在。张太后端坐主位，皇帝与皇后分坐两侧。

　　下方，张鹤龄、张延龄兄弟二人身着簇新的“荣禄大夫”冠服，带着各自的家眷，恭敬而又带着几分拘谨地坐在席上。他们经历了从云端跌落、又偶得一丝恩泽的起伏，此刻言行举止无不小心翼翼，再不见往日身为侯伯时的骄纵之气。

　　夏望舒今日特意穿了一件象征多子多福的石榴红暗纹宫装，虽腹部隆起，但气度雍容，笑容温煦。她先是领着朱载堃、朱安宁向张太后行了家礼，又温和地询问两位张氏家眷的日常起居，言语间不着痕迹地拉近了距离。两个孩子也乖巧地向叔外公们问好，朱安宁更是奶声奶气地说了几句吉祥话，引得张太后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笑容。

　　宴席间，朱厚照并未多谈国事，只拣些宫中趣闻、儿女琐事来说。张鹤龄、张延龄起初还有些放不开，几杯御酒下肚，见皇帝态度温和，太后神色愉悦，气氛也渐渐活络起来，偶尔也能接上几句话，说些市井见闻，倒也其乐融融。

　　“望舒如今身子重，皇帝要多体恤。”张太后看着儿媳，难得地称呼夏皇后小名，转头对朱厚照叮嘱了一句。

　　“母后放心，儿臣省得。”

　　朱厚照点头应下，又对夏望舒道，“小舒也需多歇息，宫中琐事，尽可交由下面人去办。”

　　夏望舒听着丈夫当着众人面叫自己闺蜜，并未害羞，反倒是微笑颔首：“谢陛下、母后关怀，望舒并不觉劳累。”

　　这场家宴，没有波澜，没有机锋，只有看似寻常的家常絮语与杯盏交错。

　　但席间每一个人都明白，这看似平常的团聚背后，是大明最高权力家庭内部一次重要的关系修复。

　　张太后感受到了儿子的尊重与儿媳的孝心，心中积郁多年的块垒消解大半。

　　张氏兄弟更是感恩戴德，深知这已是皇帝格外开恩，日后唯有谨言慎行，方能保此平安。

　　而与此同时，夏望舒的父亲夏儒，在府中听闻了宫中这场家宴的消息，独自在书房中静坐了许久。

　　他虽仍对皇帝的一些新政持保留态度，但也不得不承认，皇帝在处理家事、平衡内外方面，确有独到之处。

　　对母族恩威并施，对妻族约束有加，除了当初帝后大婚与皇长子降生的封赏外。

　　夏家始终未得任何额外恩赏，夏儒本人对这些虚名与身外之外也并未有多看重，这份清醒与克制，远超历代许多外戚。

　　“或许……陛下所思所想，确有我等未能及之处……”夏儒轻叹一声，心中那份因固执而生的郁结，似乎也随着这声叹息，消散了些许。

　　玉阶之上，家宴之暖，悄然融化着冰封的隔阂，也微妙地影响着宫墙之外的人心向背。

　　这一切，都为大变之后、亟待巩固与发展的帝国，提供了一个相对稳定和谐的后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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