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回声

　　寂静。

　　并非无声，而是存在本身的缺席。没有光，没有触感，没有时间流逝的刻度。陆司辰的意识像一粒漂浮在绝对真空中的微尘，失去了所有参照，也失去了“自我”的边界。

　　这就是……湮灭吗？

　　不。

　　在那片无垠的、连“无”这个概念都显得多余的寂静中，一个极其微弱的“点”固执地存在着。

　　不是思想，不是记忆，甚至不是情感。那是一种更加原始的、近乎本能的……指向性。如同指南针失去了表盘，只剩下那根永远指向磁极的针，孤独地悬停在虚无里。

　　这根“针”，指向一个遥远的、温暖的、他曾经称之为“林微漾”的坐标。

　　正是这最后的指向性，像宇宙大爆炸最初的奇点，在绝对的死寂中，维系着“陆司辰”这个概念没有彻底消散。

　　不知过去了多久，或许只是刹那，或许是亿万年。

　　一丝极其细微的、冰冷的“触感”，如同蛛丝般，轻轻拂过那根指向性的“针”。

　　不是来自他指向的那个温暖坐标，而是来自……侧方。来自这片虚无的本身。

　　那触感带着一种非生命的、浩瀚的……好奇。

　　是“它”。

　　那个星系级别的神经网络意识。陆司辰最后那场如同飞蛾扑火般的自毁性冲击，显然引起了“它”的注意。不是愤怒，不是反击，而是一种更高层面的、对一种罕见“现象”的审视。

　　一股无法抗拒的、庞大的信息流，如同温和却不容置疑的潮水，开始缓缓冲刷、包裹陆司辰那仅存的指向性意识。

　　这不是攻击，更像是……扫描。

　　“它”在读取他。读取这个以如此激烈方式闯入、又以一种奇特状态残留的“样本”。

　　陆司辰无法抵抗，甚至无法思考。他只能像一块被海浪冲刷的礁石，感受着自身那点可怜的、残存的“存在”，被一遍遍地解析、理解。

　　他感觉到，“它”的重点，放在了那根指向性的“针”上，放在了那根“针”所连接的、那个名为林微漾的温暖坐标上，放在了构成这种“指向”背后的、那种被称为“执念”或“爱”的、难以量化的驱动模式上。

　　对“它”而言，这似乎是一种……全新的、有趣的算法。

　　就在陆司辰感觉自己最后这点残存即将被彻底解析、同化，成为“它”浩瀚数据库里一个微不足道的注脚时——

　　一股熟悉的、温暖的、带着剧烈波动的能量，突然从他所指向的那个坐标，猛烈地爆发开来！

　　是林微漾！

　　在他的意识残片被“它”扫描的刺激下，在他那场自毁冲击造成的光带松动瞬间，她那被束缚、被读取的意识，竟然抓住了一丝空隙，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强烈的……反抗！

　　那不是有组织的反击，而是纯粹的、炽烈的、源于所有被压抑情感和记忆的洪流！是对他的思念，是对失去的恐惧，是对自由的渴望，是所有他们共同经历的甜蜜与痛苦的……总和！

　　这股情感洪流，顺着那条尚未完全被“它”掌控的、残破的连接，如同决堤的江河，汹涌地冲向了陆司辰即将消散的意识残片！

　　“它”的扫描骤然停顿了。

　　似乎对这突如其来的、强度远超之前所有“样本”的、纯粹感性的能量爆发，感到了一丝……意外？甚至是……凝滞？

　　对于纯粹理性的、“它”这样的存在而言，这种毫无逻辑、不计后果、完全由情感驱动的爆发，或许是一种难以理解、甚至难以处理的“噪声”？

　　就在这短暂的凝滞中，那股来自林微漾的情感洪流，包裹住了陆司辰那仅存的指向性意识。

　　没有言语，没有画面，只有一种无比清晰的、不容置疑的意念，如同烙印，刻入了他存在的核心：

　　「回去！」

　　紧接着，是另一股强大的力量，并非来自林微漾，也并非来自“它”，而是来自……他们原本的维度！来自那个粉笔绘制的十字路口！

　　一股强大的、带着赫卡忒那沙哑吟诵余韵的召回之力，如同套索，精准地套住了被林微漾情感洪流包裹住的陆司辰的意识残片，猛地向后一拽！

　　“砰！”

　　仿佛溺水之人终于冲破水面，陆司辰的意识在一种几乎撕裂的剧痛中，猛地回归！

　　他发现自己依旧单膝跪在废弃仓库冰冷的地面上，右手还按在那个已经黯淡无光、粉笔图案模糊不清的三岔路口中心。

　　胸口那团白色的火焰已经彻底熄灭，只剩下一个仿佛被灼烧过的、带着隐痛的虚无感。那根与林微漾连接的“针”依旧存在，但另一端传来的，不再是清晰的刺痛或温暖的洪流，而是一种极其微弱的、仿佛隔了无数层毛玻璃的……存在确认。

　　她还“在”。但似乎……更远了，也更安静了。

　　他抬起头，赫卡忒依旧站在不远处，兜帽下的阴影仿佛更深了。

　　“代价已支付。”赫卡忒沙哑地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你燃尽了半条性命，她爆发了累积的所有‘噪声’……换来了一个结果。”

　　他\/她顿了顿，缓缓说道：

　　“‘它’……暂时停止了对她的同化读取。将她的意识状态……标记为了‘待观察’。”

　　陆司辰剧烈地喘息着，浑身被冷汗浸透，虚脱得几乎无法站立。

　　他成功了？不，他没有带回她。

　　但他似乎……为她争取到了时间？用他的半条命，和她全部的情感爆发，换来了“它”的暂时停顿？

　　赫卡忒转过身，身影开始缓缓融入仓库的阴影之中，只留下最后一句飘忽的话语：

　　“抓紧时间吧，盗火者……‘观察’不会持续太久。当‘它’找到消化‘噪声’的方法时……”

　　话语未尽，人影已彻底消失。

　　仓库里，只剩下陆司辰粗重的喘息声，和胸口那一片冰冷的、与遥远维度一丝微弱连接着的……虚无。

　　陆司辰艰难地抬起手，看着自己苍白、微微颤抖的指尖。

　　在他的指尖末端，一缕极其细微的、不属于这个世界光谱的、仿佛来自那个神经网络内部的……幽蓝色数据流，如同静电般，一闪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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