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鬼谷弈·兵诈初传

　　少年兵化作飞灰的焦糊味，与那滩骨肉混合物散发的腥甜气息，在弹坑内凝而不散，如同实质的诅咒，缠绕在每一个幸存者的鼻尖，更沉甸甸地压在心口。鼓声与铃声依旧在外界交织，死亡的韵律毫不停歇，但弹坑内却陷入了一种死寂，比之前的任何时刻都要沉重。断臂汉子的喘息声粗重而绝望，老兵将脸深深埋入臂弯，肩膀不再耸动，只剩下一种彻底的、认命般的僵直。

　　谢昭趴在冰冷的泥土上，左腿的剧痛和肋间的刺痛仿佛都变得遥远，感官被更庞大的东西占据——那是规则的无情，战争的残酷，以及人性在绝境中被碾碎时发出的、无声的悲鸣。他来自的那个二十五世纪，AI规划下的“有序”社会，哪怕存在资源分配的不公，也绝不会将生命如此赤裸裸地、系统化地置于如此高效率的粉碎机下。这里的每一寸空气，都在诉说着一个冰冷的事实：在这里，仁慈是奢侈品，犹豫是催命符，所谓的道德底线，在生存面前薄如蝉翼。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那几具已经开始僵硬、散发出异味的同袍尸体上。胃里依旧翻江倒海，但一种更加冰冷的东西，正在心底滋生。不是认同，而是理解——理解曲大眼那番话背后，所代表的、被这片土地无数次验证过的、血淋淋的生存逻辑。

　　“怕了？”曲大眼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他没有看谢昭，依旧半眯着眼望着坑外血色弥漫的天空，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骨棋。他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是嘲讽还是关心。

　　谢昭沉默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声音干涩：“曲叔，你刚才说…要‘听’出鼓声的空隙，规则的‘呼吸’…这‘听’，到底该怎么听？”他将姿态放得很低，带着一种学徒请教师父的诚恳。他意识到，想要在这种地方活下去，仅仅依靠来自未来的知识和残破的规则之瞳本源是远远不够的。他需要的是属于这个时代、这片战场的、最原始也最有效的生存智慧。

　　曲大眼终于转过头，认真地看了谢昭一眼。那目光不再是之前的审视和戏谑，而是带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在评估一块璞玉能否经受住雕琢的锐利。

　　“你小子，倒是块材料，没被吓破胆，还知道问点子上了。”他咧了咧嘴，露出一口黄牙，“光靠硬抗，是扛不住的。人皮鼓勾的是你心里的怕，断肠铃吓的是你骨头里的软。你越怕，越软，它们就越来劲。”

　　他挪动了一下身体，靠得离谢昭近了些，压低声音，仿佛在传授什么不传之秘：“鬼谷先生有云：‘察其事，论万物，别雄雌，虽非其事，见微知类。’”

　　谢昭心中一震。鬼谷子！果然是纵横家、兵家之祖！这曲大眼，绝非普通老兵！

　　“这话啥意思？”曲大眼自问自答，语气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就是说，你得把眼前这乱七八糟的战场，看成是一盘棋。高欢和宇文泰，是下棋的人。咱们这些卒子，是棋盘上的子。那鼓，那铃，那军旗，都是棋盘上的规矩。”

　　他伸手指了指坑外那此起彼伏的厮杀声，能量碰撞的轰鸣声，“你听，仔细听。别光听声音大不大，吓不吓人。你要听里面的‘势’！”

　　“势？”谢昭凝神静气，规则之瞳本源被催动到极致，感官无限放大。

　　“对，势！”曲大眼眼中精光闪烁，“东边的鼓声，现在急不急？是不是比刚才更乱了一点？西边的铃声，是不是在鼓声最急的时候，会刻意慢上半拍？你感觉一下，咱们头上这军旗传来的‘吸力’，是不是在鼓声响起的时候会强一点，铃声响起的时候会弱一丝？”

　　谢昭依言感知，果然发现了一些之前忽略的细微之处！东魏的鼓声，在强行驱使士兵送死一波后，似乎因为“收割”了不少灵魂养分，节奏会出现极其短暂的、微不可查的凝滞和满足感？而西魏的铃声，则像是一个冷静的猎手，总是在东魏鼓声力竭的瞬间，精准地响起，进行威慑和压制，同时也在汲取着因恐惧而逸散的能量？而连接己方军旗的那根“蛛丝”，其汲取的强度，也确实随着战场态势和声音规则的变化，而在微微波动！

　　“高欢性如烈火，其规则霸道，求的是以力破巧，一击制胜。所以他的鼓声，追求的是极致的压迫和爆发，但爆发之后，必有衰竭。”曲大眼的声音如同引导，在谢昭耳边低语，“宇文泰性如寒冰，其规则阴狠，求的是以静制动，后发制人。所以他的铃声，看似被动，实则一直在寻找对手的破绽，如同毒蛇吐信。”

　　“所以…鼓声的‘空隙’，就在它全力爆发、即将由盛转衰的那一刹那？铃声的‘盲点’，就在它全力应对鼓声、无暇他顾的瞬间？”谢昭福至心灵，脱口而出。

　　曲大眼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和赞赏：“好小子！一点就透！没错！但这还不够！”

　　他目光扫过坑外那两尊顶天立地的规则投影，以及他们麾下那些如同潮水般涌动、碰撞的规则士兵。“你看那些冲杀的兵卒，他们是被规则驱使的傀儡，但他们的行动，本身也在影响着规则！东边的兵冲得猛了，西边的铃声响得就急；西边的阵型稳住了，东边的鼓声就催得更凶。这就像是两个壮汉在扳手腕，你进我退，此消彼长！”

　　“战场…是活的？”谢昭喃喃道，他感觉自己仿佛推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之前他更多是利用社会学分析结构，利用物理学计算数据，但从未像现在这样，将整个战场看作一个拥有自身呼吸和脉搏的、巨大的、活着的生命体！

　　“当然是活的！”曲大眼肯定道，“而且它有自己的‘情绪’！高欢怒，则战场炽热；宇文泰冷，则战场酷寒。双方士卒的恐惧、愤怒、绝望，都是这战场‘情绪’的燃料！而那两面军旗，就是吞噬这些情绪，并将其转化为规则力量的心脏！”

　　【社会学模型重构…物理学参数动态修正…心理学变量导入…】谢昭的意识中，原本相对静态的分析模型开始剧烈演变，变得更加复杂，更加动态，更加…贴近这片战场的本质！他开始尝试用曲大眼教授的“棋手”视角，去观察，去倾听，去预测。

　　“那…我们这些棋子，除了被动等待规则的空隙，还能做什么？”谢昭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被动适应，终究有极限。

　　曲大眼笑了，那笑容带着一种深不见底的诡诈和一丝…疯狂。

　　“棋子？”他摩挲着骨棋，眼神幽深，“谁说棋子，就不能反过来，影响下棋的人？”

　　他指着坑外那些混乱的、被规则驱使着厮杀的士兵，“你看他们，像不像没头的苍蝇？被鼓声赶着，被铃声吓着，被军旗吸着。但如果你…稍微引导一下他们呢？”

　　“引导？”

　　“对！比如，当鼓声最急，逼着你往前冲的时候，你偏偏往左或者往右偏移一点点，带动你身边几个同样快失控的家伙，一起偏离原本的冲锋路线。哪怕只是偏离几尺，撞上另一波被铃声逼退的西魏兵，会发生什么？”曲大眼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谢昭瞬间明白了！制造局部混乱！ 鼓声和铃声的规则是宏观的，是针对大军的。如果在微观层面，利用规则驱动下的士兵，人为制造小规模的、计划外的接触和混乱，就有可能像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激起意想不到的涟漪！这可能会短暂地干扰规则的运行，甚至可能引发连锁反应，为自己创造出更大的生存空间，或者…观察规则漏洞的机会！

　　“再比如，”曲大眼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蛊惑，“当你感觉到军旗的‘吸力’突然变强，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高王可能要放大招了，需要更多‘养分’！这时候，如果你能提前那么一丁点察觉到，然后…想办法让自己暂时‘脱离’军旗的感应，哪怕只是一瞬……”

　　谢昭倒吸一口凉气！主动脱离军旗领域？这简直是虎口拔牙！但曲大眼的理论，为他揭示了一种可能性——不仅仅是适应规则，更是利用规则，甚至…短暂地欺骗规则！

　　这就是鬼谷之道？纵横捭阖，不在于力量强弱，而在于对“势”的把握和运用？在于用最小的代价，撬动最大的变数？

　　“当然，这些都是取死之道，玩不好，死得更快。”曲大眼泼了盆冷水，恢复了那副惫懒的样子，“但在这鬼地方，老老实实难道就能活？不过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

　　他拍了拍腰间的皮囊，“地阴蕈能顶饿，也能让你‘看见’更多东西，包括…规则的脉络。但吃多了，小心真的变成它们的一部分。”他意味深长地补充道，“想学真东西，光靠听和看不行，得…入局。”

　　【世界频道】的信息流适时插入，带着其他战场的硝烟和杰克逊那令人不安的宣言：

　　（中东Ip - 萨珊波斯）：“紧急！‘不死军’规则崩溃！大量古代卫士失去控制，开始无差别攻击！是北美那个掠食者的影响！他在抽取我们的规则本源！”

　　（欧罗巴Ip - 法兰克）：“圣骑士的荣耀正在蒙尘！查理曼大帝的虚影在变得暗淡！我们必须阻止他！”

　　（北美Ip - 认证：杰克逊）：“波斯的不死规则？有点意思，充满了腐朽的味道，但…能量很纯粹。可惜，太古老，太僵化，不如融入我的胡风孽火，获得新生。下一个，该去尝尝埃及太阳神的味道了，还是拆了北欧英灵殿的屋顶？”

　　（匿名分析）：“掠食行为持续升级！多个文明规则场稳定性告急！警告：若核心文明规则场被大量破坏，可能导致‘天启系统’底层逻辑紊乱，引发不可预测后果！”

　　杰克逊的肆无忌惮和其他文明的岌岌可危，如同背景里不断敲响的警钟。时间，不站在任何人这边。

　　谢昭深吸了一口带着血腥和焦糊味的空气，看向曲大眼。老兵的眼神深邃，仿佛一口古井，映不出丝毫情绪，却又似乎蕴含着风暴。

　　“曲叔，”谢昭的声音平静下来，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沉稳，“这局，该怎么入？”

　　他不再仅仅是想活下去，他想要掌握在这局中活下去，甚至…影响棋局的能力！鬼谷的智慧，兵家的诡道，或许就是他在这片黑暗森林中，为华夏文明点燃的又一簇微弱的火种。

　　曲大眼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缓缓将手中的骨棋，按在了身前一块相对平整的、沾染了血污的石头上。

　　棋子落定，无声，却仿佛敲响了命运的某一声弦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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