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雷鸣前的寂静

　　春末的阵雨来得急，去得也快，洗刷过的天空澄澈如练，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清新气息。

　　乌野高中排球部的训练馆内，气氛却与这雨后的清新截然不同，一种日益紧绷的、如同弓弦缓缓拉满的凝重感，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春高预选赛的官方赛程表，如同最终的倒计时牌，已赫然张贴在布告栏上。

　　距离首战，仅剩最后一周。

　　训练强度被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等级。

　　乌养系心教练的脸色终日严峻，指令简洁而急促，每一个细节都被反复打磨，力求完美。

　　击球声、跑动声、队友间短促有力的呼喊声，混合着粗重的喘息和汗水滴落的声音，构成了备战期最后的、近乎残酷的乐章。

　　新入部的一年级生们早已褪去了最初的青涩和惶恐，眼神中多了疲惫，更添了坚毅，拼命追赶着学长们的步伐。

　　整个队伍像一架不断加速、精密调整的战车，朝着既定的目标轰鸣前行。

　　在这片高压环境下，影山飞雄作为战术核心的压力可想而知。

　　他冰蓝色的眼眸深处仿佛有风暴在汇聚，较之平日更加沉默，也更加锐利。

　　他对自己的要求严苛到近乎自虐，每一个传球的角度、旋转、速度，都必须达到他脑中预设的完美标准，稍有偏差便会蹙紧眉头，反复练习直到满意。

　　他对队友的要求也水涨船高，指令越发简洁，不容置疑。

　　“掩护距离再近十公分！”

　　“拦网手型，指尖发力！不是用手掌去挡！”

　　“救球后的衔接动作太慢！第二反应速度要跟上！”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让听者不由得精神一振，不敢有丝毫懈怠。

　　那种在球场上掌控一切的“王者”气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强大和具象化。

　　他不仅仅是在传球，更像是在用每一次托球，强行将整个队伍的节奏拧紧、提升，推向那个未知的极限。

　　晴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平静外表下那根绷紧到极致的弦。

　　她提供的赛前数据分析更加精细，甚至包括了主要对手核心球员在不同比分压力下的心理状态模拟和习惯性技术选择倾向。

　　她不再仅仅在场边记录，而是更主动地在训练间隙，将关键数据要点用最直观的方式提示给队员，尤其是影山。

　　“伊达工业的王牌，在领先时习惯性打小斜线的概率高达68%。”

　　“青城的一传薄弱轮次是第二轮和第四轮，可以加强发球攻击。”

　　她的存在，如同影山延伸出去的感官和大脑，帮他处理着海量信息，让他能更专注于赛场上的瞬间决策。

　　两人的交流在训练场上达到了空前默契，往往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便能完成信息的传递。

　　这种无声的协同，成为了乌野战备体系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然而，极致的压力之下，摩擦与矛盾也开始悄然滋生。

　　这天下午的战术对抗演练中，影山组织了一次复杂的多点进攻战术。

　　球的分配需要极高的精度和队友间毫秒不差的默契。

　　然而，在战术执行的最后环节，负责右翼掩护和后续跟进的一年级生佐藤，可能因为连日的疲惫和紧张，启动慢了半拍，不仅未能有效牵扯防守，反而与中路切入的日向跑位略有重叠，导致整个战术链条瞬间崩溃，进攻被对方轻松拦死。

　　“哔——”示意死球的哨声响起。

　　影山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冰蓝色的眼眸如同结了一层寒冰。

　　他几步走到愣在原地、满脸懊悔的佐藤面前，声音不高，却冷得刺骨：“刚才的跑动路线和时间点，练习过多少次？”

　　佐藤被他的气势慑住，脸色发白，嗫嚅道：“对、对不起，影山前辈，我……”

　　“回答我！多少次？！”影山打断他，语气严厉。

　　“十、十几次……”佐藤的声音越来越小。

　　“十几次，还记不住？”

　　影山的声音里没有怒气，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失望和冰冷，“你的犹豫，浪费了所有人的努力。

　　在正式比赛里，这种失误就是送分！”

　　佐藤的头垂得更低了，肩膀微微颤抖。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其他队员都停下了动作，气氛压抑得可怕。

　　日向想开口说什么，被缘下力用眼神制止了。

　　他们都明白影山说的是事实，但这种方式，对于一名拼命努力的一年级新生来说，未免过于残酷。

　　晴在场边皱紧了眉头，她看到数据监测显示佐藤的体能指标已连续多日在警戒线徘徊，这次失误很可能是过度疲劳导致的反应迟钝。

　　“影山。” 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是月岛萤。

　　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惯有的嘲讽，但此刻却似乎多了一丝别的意味，“对一个体力耗尽的单细胞细菌要求完美的战术执行力，是不是太苛求了？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国王陛下您一样，是精密运转的机器。”

　　这话语带刺，却巧妙地将矛盾的部分原因引向了客观的体能问题，给了佐藤一个台阶，也缓和了紧绷的气氛。

　　影山猛地转头看向月岛，眼中寒光一闪，但月岛毫不退缩地回视着他。

　　就在这时，队长缘下力走了过来，拍了拍佐藤的肩膀，沉声道：“佐藤，先去场边休息，补充水分。

　　你的问题不全是启动时机，腿部力量在疲劳期下降，影响了爆发速度。

　　接下来几天，力量训练要针对性加强。”

　　他既指出了问题，也给出了解决方案，更照顾了新队员的情绪。

　　接着，他看向影山，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影山，指出问题没错，但方式要注意。我们是团队。”

　　影山紧抿着嘴唇，与缘下力对视了几秒，眼中的冰寒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

　　他看了一眼依旧低着头的佐藤，又看了看周围队友们各异的目光，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走回了自己的位置，弯腰捡起一个球，用力捏了捏。

　　他意识到，作为核心，不仅要追求技术的极致，还需要承担起凝聚团队的责任，而这，远比精准传球要复杂和困难得多。

　　这个小插曲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虽然涟漪很快在训练中平息，却在影山心中留下了痕迹。

　　当晚的加练，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疯狂练习传球，而是独自一人坐在场边，看着空荡的球场，沉默了很久。

　　晴远远地看着他，没有上前打扰，她知道他需要时间消化和思考。

　　随后的几天，训练依旧高强度，但影山的指挥方式似乎有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微妙变化。

　　他依旧严格，依旧追求完美，但在指出错误时，偶尔会多解释一句战术意图，或者在队员完成一次漂亮配合后，会极其简短地吐出一句“不错”。

　　虽然语气依旧平淡，却让队员们感受到了一种不一样的激励。

　　他开始更有意识地观察队友的状态，在训练中适时调整节奏，甚至会主动询问缘下力或晴关于某些队员的体能恢复情况。

　　这种变化虽然细微，却像春风化雨，悄然滋润着团队的土壤，让紧张的备战氛围中，多了一丝凝聚的温度。

　　预选赛开始前三天，乌养教练安排了一场队内高强度的模拟实战，完全按照首战对手的风格和节奏进行。

　　比赛打得异常激烈，比分胶着。关键时刻，影山组织了一次极其大胆的战术，他佯装传球给前排的日向，却手腕一抖，将一个又快又平的球传给了从后排悄然插上的——正是之前失误的佐藤！

　　佐藤显然没料到球会传给自己，愣了一下，但身体的本能和连日苦练的记忆让他下意识地全力起跳，迎着来球，狠狠扣了下去！

　　球应声落地！得分！

　　整个场馆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欢呼！佐藤落地后，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又看向影山，眼中充满了激动和难以置信。

　　影山只是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准备下一个球，但在与佐藤擦肩而过时，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极快地说了两个字：“……时机。”

　　佐藤浑身一颤，用力点头，眼中瞬间迸发出强烈的光彩。

　　信任，比任何训斥都更有力量。

　　模拟赛结束，队员们疲惫却兴奋地讨论着刚才的比赛。

　　影山走到场边喝水，晴将毛巾递给他，轻声说：“刚才给佐藤的那个球，很漂亮。”

　　影山接过毛巾，擦了擦汗，目光望着场上正在兴奋交流的队友，沉默了几秒，才低声道：“……他还差得远。”

　　晴看着他依旧冷硬的侧脸，却捕捉到了他眼底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缓和。

　　她微微一笑，没有点破。

　　夜幕降临，训练馆重归寂静。影山照例最后一个离开，他站在空旷的场地中央，环顾四周。

　　墙上“飞吧”的标语，角落里堆放的排球，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汗水的味道，一切都如此熟悉。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心，然后紧紧握成拳。

　　左膝上，“王の翼”的护膝在灯光下静静守护。

　　一周后，这里将空无一人，而他们，将踏上真正的战场。

　　紧张、期待、对未知对手的审视、对自身状态的检视……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但此刻，充斥在他心中的，更多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如同磐石般的坚定。

　　他转身，走出体育馆，锁上门。

　　门外，月朗星稀，预示着明天又将是一个晴朗的日子。

　　风暴来临前的夜晚，总是格外寂静。

　　而这寂静之下，是即将喷薄而出的、积蓄已久的力量。

　　乌野的翅膀，已在无声中调整到最佳状态，只待那一声开赛的哨响，便要撕裂长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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