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李太医的站队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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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朔风,如刀似割,卷着前夜新落的细雪,在宫墙间呼啸穿梭。淑宁宫的地龙烧得正旺,却驱不散沈如晦眉间凝结的寒意。女官选拔的诏令已颁行旬日,各地反响初现,赞誉者有之,观望者更多,暗地里的非议如同冰面下的暗流,从未止息。
这日午后,沈如晦正于暖阁内批阅首批候选女官的籍贯文书,阿檀轻手轻脚地进来,神色间带着几分欲言又止。
“娘娘,”阿檀压低声音,“太医院的李太医来了,说是循例请平安脉。只是……奴婢看他神色有些不安。”
沈如晦执笔的手微微一顿。李太医李景和,年逾五旬,在太医院供职近三十年,医术精湛,尤擅妇科调理与毒理辨识,素来行事谨慎,不涉党争。自她入主淑宁宫,便一直由他负责请脉。此刻非既定请脉之日,他突然前来……
“请他进来。”沈如晦放下朱笔,将文书合上。
李太医提着药箱躬身入内,他穿着深青色太医常服,须发已见花白,面容清癯。行礼时,沈如晦敏锐地注意到他指尖几不可察的轻颤,额角亦渗出细密的汗珠——在这温暖如春的暖阁内,这汗绝非因热而生。
“李太医今日前来,可是本宫脉象有异?”沈如晦语气平和,示意阿檀看座奉茶。
李太医却不敢坐,深深一揖,声音干涩:“皇后娘娘凤体安康,乃万民之福。只是……只是老臣……”他抬起头,眼中挣扎与恐惧交织,忽然双膝一软,竟直挺挺跪了下去,“老臣有罪!特来向娘娘请罪!”
暖阁内霎时寂静,只闻地龙炭火轻微的噼啪声。
沈如晦眸光微凝,对阿檀使了个眼色。阿檀会意,无声退至门外守候。
“李太医何出此言?”沈如晦起身,缓步走到他面前,“起来说话。”
李太医却伏地不起,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昨日……昨日辅政王殿下召老臣至王府问诊……”
沈如晦心头一凛。萧珣?他终于要对自己身边的人下手了么?
“殿下……殿下他……”李太医艰难地吞咽着,仿佛每个字都重若千钧,“他询问了娘娘日常用药的方剂与煎服时辰,又……又赐给老臣黄金百两,许诺……许诺若老臣能尽心为王府效力,待太医院院判致仕后,便举荐老臣接任院判一职……”
太医院院判,正五品,太医之首。对于李景和这样无甚背景、全靠医术立足的老太医而言,这无疑是毕生难以企及的高位与荣耀。
沈如晦静静听着,面上波澜不惊:“哦?辅政王礼贤下士,李太医医术高明,得此青眼,亦是常理。何罪之有?”
李太医猛地抬头,老眼中已布满血丝:“若仅是如此,老臣虽惶恐,却也不敢惊扰娘娘!可是……可是殿下他……”他声音压得极低,几近耳语,“他要老臣在娘娘每日服用的安神汤中,加入一味……一味‘缓智散’!”
“缓智散”三字一出,暖阁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沈如晦瞳孔骤缩。她在冷宫那些年,为自保也曾翻阅过一些医书杂记。缓智散——名虽温和,实则是前朝宫廷禁药之一。以曼陀罗花蕊配以数味麻痹神经的草药制成,无色无味,混入饮食中极难察觉。长期服用,初时只是精神倦怠、反应稍迟,日久则思维迟钝、记忆减退,最终形同痴愚!
萧珣……他竟然要用这种阴毒的手段来对付她!他不是要她的命,而是要一点点蚕食她的神智,让她变成一个浑噩的傀儡,再也无法与他争夺权柄!
好狠的心!好毒的计算!
沈如晦袖中的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传来尖锐的痛感,才勉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怒火与寒意。她看着跪在地上、老泪纵横的李太医,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彻骨的冷意:
“李太医既得了辅政王如此厚赏与承诺,为何还要来向本宫坦白?你该知道,若此事被辅政王知晓,莫说院判之位,便是你的身家性命,恐也难保。”
李太医以额触地,哽咽道:“老臣行医三十载,不敢说医术通天,却也知‘医者仁心’四字!害人性命、毁人神智之事,老臣……老臣实在做不出来!更何况……”他抬起头,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娘娘自入主淑宁宫以来,体恤宫人,明察秋毫,推行新政虽遇阻挠,却皆是为国为民之举。老臣虽愚钝,却也知谁才是真正的……明主。”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且……辅政王殿下虽许以高位,但老臣在太医院多年,深知王府那位侧妃柳氏当年死前,也曾由老臣请过脉……其中蹊跷,老臣不敢妄言,却也心有余悸。今日能对娘娘下此毒手,他日鸟尽弓藏,老臣的下场,又岂会好过?”
沈如晦心中一动。柳如烟之死……果然另有隐情。李太医这是在向她表忠,也是在为自己寻一条活路。
她沉默片刻,暖阁内只余李太医压抑的抽泣声。窗外朔风呜咽,卷起雪沫扑打在窗棂上。
良久,沈如晦缓缓开口:“李太医,起来吧。”
李太医惶然抬头。
“你今日能来向本宫坦白,足见你尚有医者良心,亦算对本宫有几分忠义。”沈如晦转身走回书案后坐下,眸光幽深,“此事,本宫不会追究你的罪责。”
李太医如蒙大赦,连连磕头:“多谢娘娘!多谢娘娘宽宏!”
“但是,”沈如晦话锋一转,“辅政王那边,你也不能直接回绝。”
李太医愣住了:“娘娘的意思是……”
沈如晦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奇异的弧度:“他既许你院判之位,你便应下。他既让你在汤药中加‘缓智散’……”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你便,真的去加。”
李太医骇然失色:“娘娘!这……这万万不可啊!”
“急什么?”沈如晦抬手止住他的惊呼,“本宫让你加的,自然不是真正的‘缓智散’。”她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太医院库房中,可有药性类似、却无毒副作用的替代之物?最好是……服下后令人精神倦怠、嗜睡,却于身体无损,停药即可恢复的?”
李太医怔了怔,脑中飞快思索,迟疑道:“有倒是有……有一味‘安神益智丸’的辅料,名为‘宁心草’,若单独提取其汁液浓缩,服下后会令人昏沉欲睡,精神不济,外观症状与‘缓智散’初期颇为相似,但并无毒性,停药三五日便可恢复如常。只是此物用量需极精准,过量亦会引发呕吐眩晕……”
“便是它了。”沈如晦断然道,“你便用此物替代‘缓智散’,按辅政王要求的剂量,加入本宫的安神汤中。每日的汤药,本宫会照常让你‘查验’,你只需做足样子便可。”
李太医恍然大悟,随即又担忧道:“可是娘娘,辅政王心思缜密,若他派人查验汤药残渣,或是观察娘娘状态……”
“这点你无需担心。”沈如晦淡淡道,“本宫自有分寸,会做出相应的‘症状’。”她在冷宫多年,看多了妃嫔装病争宠的把戏,模仿些许精神不济、反应迟缓之态,并非难事。“你只需做好你该做的,取得他的信任。另外……”
她目光如炬,看向李太医:“他既厚赐于你,你总该有所‘表示’。本宫会命人准备一份厚礼,你择机以‘谢恩’之名送入王府。记住,要当面呈送,务必让辅政王亲自过目。”
李太医虽不明所以,却知此刻已无退路,只能咬牙应下:“老臣……遵旨!”
三日后,辅政王府。
萧珣斜倚在书房暖阁的紫檀木榻上,身上盖着银狐皮褥,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他面色依旧苍白,唇色浅淡,一副久病孱弱的模样,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在看向跪在榻前的李太医时,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
“李太医请起。”萧珣声音温和,甚至带着几分虚弱的沙哑,“本王的旧疾,多亏你这些时日的调理,已觉松快不少。”
李太医战战兢兢起身,垂首道:“王爷洪福,老臣不敢居功。今日……今日特来谢过王爷前日的厚赏。”
说着,他从随身的药箱中取出一个锦盒,双手奉上,“此乃老臣家乡特产的上品野山参,配伍了几味温补药材,制成参丸,最是益气补虚,于王爷贵体或有裨益。另有皇后娘娘听闻王爷关怀臣下,亦命臣转呈宫中所赐的南珠一斛、云锦十匹,聊表谢意。”
萧珣的目光在那锦盒上停留一瞬,随即示意身旁侍立的影卫接过。影卫打开锦盒,里面是两排蜡封的朱红色药丸,以及置于其旁的一个稍小的玉匣,玉匣中铺着丝绒,上面整齐排列着数十颗龙眼大小、光泽莹润的南珠,下面则是折叠整齐、流光溢彩的云锦。
“皇后娘娘有心了。”萧珣唇角微弯,似是笑了笑,“李太医回去后,也替本王谢过娘娘美意。”他顿了顿,似随意问道,“娘娘凤体近日可还安好?安神汤可按时服用?”
李太医心头一紧,忙道:“娘娘凤体康健,只是……只是近日政务繁忙,偶尔夜不能寐,精神似有些倦怠。安神汤每日按时煎服,老臣皆亲自查验。”
“精神倦怠?”萧珣眉梢几不可察地一动,“可还有其他症状?”
“这……倒也无他,只是偶尔问话时,反应稍缓,似是思虑过甚所致。”李太医按照沈如晦的交代,小心翼翼地回答。
萧珣沉默片刻,缓缓点头:“政务繁重,娘娘确该多保重凤体。李太医还需多费心。”
“老臣分内之事,不敢怠慢。”
待李太医退下后,萧珣脸上的温和笑意渐渐敛去。他拿起锦盒中的一粒朱红药丸,在指尖捻动,又凑近鼻端轻嗅。
“王爷,可要试药?”影卫低声问。
萧珣将药丸放回,摇了摇头:“李景和没这个胆子。他家人皆在京城,医术虽好,却无背景,是个聪明人。”他目光落在那匣南珠和云锦上,眸色渐深,“倒是皇后这份‘谢礼’,颇有意思。”
他伸出手,指尖拂过那冰凉润泽的南珠。珠子颗颗饱满,光华内敛,确是上品。云锦触手柔滑,花纹繁复华丽。一切都合乎礼制,无可挑剔。
但萧珣总觉得,沈如晦不会仅仅只是回礼这么简单。这个女人,从来不会做无谓之事。
“将东西收好,入库。”他吩咐道,心中却存下一丝疑虑。
然而,接下来数日,朝堂之上沈如晦的表现,似乎印证了李太医的说法。
议及北方边镇粮草调配时,沈如晦的反应比往日慢了半拍,需阿檀在旁低声提醒细节;商讨年节祭祀仪程,她竟将两个环节的顺序说错,虽及时纠正,却已让不少官员侧目;甚至有一次,在听取户部奏报时,她以手支额,似有困倦之态。
虽都是细微之处,但落在一直暗中观察的萧珣眼中,却成了“缓智散”开始起效的征兆。他心中那丝疑虑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是计谋得逞的快意,还是对那个曾经机敏果决女子即将沉沦的……一丝惋惜?
但他并未完全放松警惕。直到他派去监视淑宁宫的人回报,皇后近日批阅奏章至深夜的次数明显减少,常早早就寝,且太医院记录显示,安神汤的药材领取一切如常,药渣亦由李太医亲自处理,未见异常。
萧珣终于渐渐放下心来。也许,是他多虑了。沈如晦终究是肉体凡胎,连日操劳,精神不济也是常情。而那“缓智散”的特性便是如此,潜移默化,不会立竿见影。
然而,就在他暗自筹谋下一步该如何进一步掌控朝局时,一种陌生的疲惫感,却悄然缠上了他。
起初只是午后容易困倦,他以为是旧疾反复或冬日慵懒所致。但很快,这种困倦蔓延至整个白日,甚至在朝会时,他都需强打精神才能集中注意力。夜间睡眠变得极沉,却不解乏,晨起时常觉头脑昏沉,反应也比平日迟钝些许。
更让他心惊的是,一日清晨练剑时,他竟险些因手软而将剑脱手!这对于一个暗中习武多年、身手并未真正荒废的人来说,简直是不可想象的失误!
“王爷,您近日气色不佳,可要传太医?”影卫担忧地问。
萧珣摆手,心中疑窦顿生。他自诩体质早已恢复大半,日常的“病弱”不过是伪装,何以会突然出现如此明显的衰弱之象?饮食、用药皆经严格查验,府中戒备森严,谁能做手脚?
忽然,他脑中闪过那匣南珠与云锦!
是了!李太医送来的“谢礼”!问题不在药丸,也不在明面上的礼物,而在那看似无害的南珠与云锦之上!珠子上可淬药,锦缎可熏香,若是极隐秘的手法,寻常查验根本难以发现!
“去!”萧珣声音陡然转冷,带着森然寒意,“将前日李景和送来的南珠与云锦取来,细细查验!尤其是气味、触感,有无异常!”
影卫领命而去。一个时辰后,回报的结果让萧珣脸色阴沉如水——云锦的熏香中,掺杂了极淡的“梦陀罗”花粉气息,而南珠表面,以特殊手法涂抹了一层无色无味的“倦魂膏”!两者皆非剧毒,单独使用不过令人安神,但若长时间近距离接触,尤其是置于寝卧之内,便会令人精神萎靡,嗜睡昏沉,症状与他近日状况一模一样!
好一个沈如晦!好一个将计就计!
她早已识破他的谋划,不仅没有揭穿,反而利用李太医的反水,顺势而为,假装中计,却暗中在“谢礼”中做了手脚,反将一军!让他有苦说不出——难道他能公开承认自己试图给皇后下药,结果反被皇后算计了吗?
“王爷,可要……”影卫眼中闪过杀意。
萧珣抬手制止,胸中怒火翻腾,几乎要冲破那层病弱的伪装,最终却化作一声低沉的笑,笑声里充满了自嘲与难以言喻的……激赏。
“不必。”他缓缓坐回榻上,因药物作用而生的疲惫感阵阵袭来,但他眼神却锐利如鹰,“她既未下死手,只是想让本王‘安静’几日,本王便如她所愿。”
他确实需要“安静”几日。连续多日的精神不济,已让他在朝堂上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几次重要的议题都未能如以往般牢牢掌控节奏。沈如晦趁机推行了几项关于女官考核细则的政令,虽有阻力,却因他状态不佳未能有效干预,竟让她顺利推行了下去。
这一回合,他看似主动出击,却实实在在地吃了个暗亏。
“李景和……”萧珣喃喃念着这个名字,眸中寒光闪烁,随即又摇了摇头。现在动李太医,无异于承认自己阴谋败露。沈如晦既然敢用他,必然已有所安排。
“将那些东西悄悄处理掉,不要留下痕迹。”萧珣吩咐道,声音已恢复平静,“另外,传话给周骁,京畿驻军冬日的粮草补给申领,按‘新规’尽快拟好文书,递送淑宁宫用印。”
影卫一怔:“王爷,这……”
“照做。”萧珣闭上眼,掩去眸中复杂的情绪,“她既想握着粮草之权,便让她握。本王倒要看看,她能握到几时。”
窗外,暮色渐沉,又一场雪悄然飘落。
淑宁宫内,沈如晦站在窗前,看着漫天飞雪。阿檀为她披上斗篷,低声道:“娘娘,王府那边传来消息,辅政王近日告病,连续三日未朝了。”
沈如晦轻轻“嗯”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拂过窗棂上凝结的冰花。李太医已暗中将王府处理掉南珠云锦的消息递了进来。
他果然察觉了。却选择了隐忍。
这并不出乎她的意料。萧珣那样的人,绝不会因一次受挫就轻易撕破脸皮。这场博弈,本就是漫长而曲折的。她以“嗜睡散”回敬他的“缓智散”,不过是小小扳回一城,挫其锐气,为女官制度的推行争取时间与空间。
但不知为何,想到他此刻或许正因药力而昏沉倦怠地躺在王府中,她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反而掠过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异样。
“娘娘,天寒了,窗边风大。”阿檀轻声劝道。
沈如晦收回目光,转身走回暖阁。书案上,首批通过初选的女官名单已经拟定,共二十一人,出身、才学、品性皆经过初步核查。她们将是打破这千年坚冰的第一批尝试者。
路还很长,冰面之下暗流汹涌,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
而那个与她在这权力漩涡中共舞、时而联手时而对峙的男人,此刻又在想些什么呢?
沈如晦拿起朱笔,在名单上缓缓勾下一个名字,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清明。
无论如何,她已没有回头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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