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兵权试探的博弈

　　祈福大典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皇贵妃沈如晦那刚烈决绝的誓言与人证如山的澄清，如同一阵凛冽的秋风，将弥漫在京城的污浊谣言涤荡了大半。

　　安王萧玮颜面扫地，称病不出，其散布谣言的恶行虽未明旨定罪，却已在朝野上下心照不宣，势力大挫。然而，权力的棋局从未因一子的得失而终结，反而因此变得更加诡谲莫测。

　　萧珣，这位深谙权术之道的摄政王，在冷眼旁观了沈如晦漂亮的反击之后，心中的警惕与探究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愈发深沉。他清楚地知道，沈如晦如今在民间的声望，在朝中部分官员中的影响力，已然构成了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依附于他、在深宫中挣扎求存的女子，而是真正拥有了与他分庭抗礼资本的对手。

　　盟友？对手？抑或是……某种更复杂的存在？萧珣需要再次确认她的边界，尤其是对那最核心、最诱人，也最危险的权力——兵权的态度。

　　秋日的东暖阁，气氛比往日更显凝重。仅有萧珣、沈如晦以及枢密院两位重臣在场，商议着北方边境换防及京畿卫戍的相关事宜。议题接近尾声时，萧珣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拨弄着浮叶，仿佛不经意般开口，目光却似有若无地落在珠帘之后那抹静坐的身影上：

　　“皇贵妃。”

　　沈如晦抬眸，隔着珠帘迎上他的视线，声音平静：“摄政王请讲。”

　　萧珣放下茶盏，语气带着一种看似坦诚的商议口吻：“京畿卫戍，关系帝都安危，重中之重。如今三大营及禁军虽经整顿，然军纪细节、兵士风貌，仍需加强。皇贵妃素来心思缜密，善于梳理内务，不知……可否拨冗，协助本王，一同管理这京畿卫戍部队？尤其是一些军纪整顿、文书核查之事，若有皇贵妃把关，本王亦可更为安心。”

　　协助管理京畿卫戍部队！

　　此言一出，不仅珠帘后的沈如晦眸光骤然一凝，连侍立一旁的阿檀和那两位枢密院重臣都心中一震！摄政王这是何意？竟主动将触手可及的兵权分润出来？是真心倚重，还是……更深层次的试探？

　　两位枢密院大臣交换了一个眼神，皆不敢轻易开口。谁都知道，兵权是摄政王的逆鳞，也是他如今权势最坚实的根基。他此举，无异于将猛虎最锋利的爪牙，示于人前，邀人共抚。

　　沈如晦心中冷笑。萧珣啊萧珣，你这试探，未免太过直白。让我协助管理兵权？是看我如今声望正隆，想将我绑上你的战车，共担“权臣”之名？还是想借此看清我对兵权的野心，以便日后防范甚至清除？

　　她沉默片刻，珠帘微动，清越的声音传出，听不出喜怒：

　　“摄政王过誉了。本宫一介女流，于军旅之事，实是外行。不过……”

　　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恳切而识大体：

　　“既然摄政王信重，认为本宫于细节琐事上尚能尽些绵力，那这整顿军纪、核查文书之责，本宫……便勉力为之。”

　　她答应了！但答应的，仅仅是“整顿军纪、核查文书”这等边角料！丝毫未触及核心的调兵、人事任免等实质兵权！

　　萧珣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锐光，唇角却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有劳皇贵妃。”

　　沈如晦继续道，语气自然流畅，仿佛早已深思熟虑：

　　“军纪乃军队之魂，确需严抓。本宫会派遣几人，专司负责巡查各营军容风纪、核查往来文书账目，若有违制之处，必按律呈报摄政王与枢密院定夺。”

　　她将自己的人手，限定在了“巡查”和“核查”的范围内，如同御史监督，只有建议权和汇报权，并无处置权，更不涉及军队的指挥与调动。

　　“另外，”沈如晦仿佛想起了什么，补充道，语气带着为国分忧的郑重，“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京畿十数万将士，每日粮草消耗巨大，供应稳定乃是头等大事。如今北方粮道时有阻滞，江南漕运亦需协调。本宫以为，京畿驻军粮草调配供应之事，关系重大，需得专设一司，统一管理，确保万无一失。此事，关乎军心稳定，本宫既协理朝政，愿亲自督导户部与漕运司，将京畿驻军粮草供应之权责，明晰理顺，以确保前线将士无后顾之忧。”

　　粮草供应权！

　　她轻描淡写地，将话题从“协助管理军队”引向了“保障军队后勤”，并且顺势提出，要将这后勤命脉——“粮草供应权”，牢牢抓在自己手中！

　　这一手，可谓四两拨千斤！你让我碰军权核心，我偏不碰，我只抓看似不起眼、实则能卡住你脖子的粮草！军队再能征善战，没有饭吃，便是乌合之众！掌握了粮草，就等于握住了京畿十数万大军的胃，某种程度上，甚至比直接掌握部分兵权更具威慑力！

　　萧珣瞳孔微缩，捻着扳指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他深深地看着珠帘后的身影，仿佛要穿透那重重珠玉，看清她心中所想。好一个沈如晦！好一招以退为进，暗度陈仓！她不仅清晰地划定了界限，拒绝了他看似慷慨实则危险的“分享”，反而趁机索要了更具战略意义的后勤控制权！

　　两位枢密院大臣更是心惊肉跳。皇贵妃这一手，看似谦逊退让，实则狠辣老练！粮草之事，看似琐碎，实则是悬在军队头顶的一把刀！他们不由得偷偷看向摄政王，不知他会如何应对。

　　东暖阁内，一时陷入了短暂的沉寂，只有窗外秋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良久，萧珣忽然低笑了一声，笑声意味不明，打破了沉寂：

　　“皇贵妃思虑周全，体恤将士，本王……深感欣慰。”

　　他没有反对，甚至没有提出任何异议，仿佛沈如晦的要求合情合理。

　　“既然如此，京畿驻军粮草供应事宜，便有劳皇贵妃费心统筹。至于军纪整顿，亦按皇贵妃所言办理。”

　　他竟是全盘接受了！没有流露出丝毫被反将一军的不悦。

　　“摄政王英明。”沈如晦在帘后微微颔首，语气依旧平静无波。

　　一场关于兵权的试探与反试探，就在这看似平和、实则暗潮汹涌的对话中，悄然落幕。萧珣未能如愿摸清沈如晦对核心兵权的野心，反而被她趁机攫取了对军队至关重要的后勤命脉。沈如晦则成功避开了危险的陷阱，并在不动声色间，为自己构筑了一道制约萧珣的坚实屏障。

　　博弈，远未结束。

　　从东暖阁出来，沈如晦与萧珣再次一前一后走在宫道上。这一次，两人之间连那点流于表面的客套都省却了，只有一片冰冷的沉默。

　　萧珣看着前方沈如晦挺直而疏离的背影，玄色王袍下的手微微握紧。粮草……她竟然想要粮草……这一步，比他预想的，走得更远，也更危险。

　　沈如晦则抚过袖中的手指，指尖冰凉。萧珣，你的试探，我接下了。你的野心，我也看清了。从今往后，你我之间，便只剩这天下为盘，权柄为子的对弈了。

　　她抬头，望向秋日高远而寂寥的天空，目光沉静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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