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 归途与后怕

　　直升机的轰鸣声如同天神战车，粗暴地撕裂了山区死寂的雨夜，那一道穿透黑暗与雨幕的强光，不仅照亮了泥泞的山谷和三辆被困的越野车，更像是一把烧红的利刃，剖开了顾言琛胸腔里那块冻结了数小时的坚冰。

　　当卫星电话里传来秦璐清晰而简短的“顾总，救援已抵达，林总安全”的汇报时，一直如同雕塑般矗立在落地窗前的顾言琛，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松弛带来的眩晕感，让他不得不伸手扶住了冰冷的玻璃，指尖是用力过度后的麻木和冰凉。

　　他没有回应秦璐，也没有下达任何新的指令。只是沉默地切断了通话，然后，猛地转身。

　　“周铭。”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打磨过，“这里交给你。有任何进展，直接向我汇报。”

　　“顾总，您……”周铭看着老板那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和眼底尚未散去的猩红，担忧地开口。

　　“回公寓。”顾言琛打断他，抓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脚步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踉跄，大步流星地走向专用电梯。他甚至没有等电梯门完全合拢，就迫不及待地再次拨通了林小溪的卫星电话。

　　这一次，接电话的是她本人。

　　“言琛？”她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以及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柔。背景是直升机螺旋桨逐渐减弱的轰鸣，以及救援人员嘈杂的指令声。

　　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顾言琛感觉自己的心脏才重新开始跳动，血液重新流回四肢百骸。他闭了闭眼，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压抑到极致的问询：“受伤了吗？”

　　“没有，我很好，大家都很好。”林小溪的声音很稳，甚至试图带上一点让他安心的笑意，“只是有点冷，还有点……饿。”

　　“等着。”顾言琛的声音斩钉截铁，“我让直升机直接送你们到市区的医院做全面检查，然后……”

　　“不用去医院，”林小溪立刻拒绝，“我真的没事，就是受了点惊吓。我想直接回项目组的驻地，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她知道他担心，但她更清楚，此刻一旦去了医院，势必会惊动更多人，也会让这次意外的影响扩大，不利于项目后续推进。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顾言琛了解她，知道她的坚持源于责任感和不愿小题大做的性格。他了解她，就像了解自己掌心的纹路。

　　“好。”他最终妥协，但语气不容置疑，“回驻地可以。我会让医疗队在那里等你们，每个人都必须接受检查。还有，秦璐会全程跟着你，直到我见到你为止。”

　　“……好。”这次轮到林小溪妥协。她知道，这是他的底线。

　　---

　　通往乡村项目驻地的山路，在工程队连夜紧急抢修和清理下，在天亮前勉强恢复了一条可供车辆谨慎通行的狭窄通道。

　　当顾言琛那辆熟悉的黑色越野车，裹挟着一身尚未干透的泥泞和破晓前的寒意，猛地刹停在驻地那座简陋的二层小楼前时，天色才刚刚泛起鱼肚白。

　　他几乎是摔门而下，甚至没等司机完全停稳。一夜未眠，加上近十个小时高度紧张的精神煎熬和长途疾驰，让他英俊的脸上带着明显的倦色，眼底布满红血丝，下巴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衬衫领口扯开了两颗扣子，露出线条紧绷的脖颈，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近乎狼狈的、却又危险十足的压迫感。

　　早已接到通知等在楼下的秦璐立刻迎了上来：“顾总。”

　　“她呢？”顾言琛的声音低沉沙哑，目光如炬地扫过小楼。

　　“在林总房间，刚做完检查，医生说只是受了些风寒和惊吓，身体没有大碍。”秦璐语速很快地汇报，“林总坚持不肯休息，一直在等您。”

　　顾言琛不再多言，迈开长腿，几步就跨上了吱呀作响的木制楼梯。他的脚步很重，踩在老旧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在寂静的黎明里格外清晰。

　　他甚至没有敲门，直接推开了林小溪房间那扇虚掩着的木门。

　　房间很小，只放得下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和一把椅子。林小溪正背对着门口，站在窗边，望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光。她身上换上了干净的棉质睡衣，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头，显然是刚洗过澡。单薄的身影在朦胧的晨光中，显得格外脆弱。

　　听到开门声，她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顾言琛的目光像最精准的扫描仪，将她从头到脚，一寸不落地仔细审视了一遍。确认她确实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脸上除了疲惫并无异样，他胸腔里那股翻腾了一整夜的、混合着恐惧、暴怒和后怕的岩浆，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他大步上前，什么也来不及说，手臂一伸，便以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道，将林小溪狠狠地、紧紧地箍进了自己怀里！

　　“呃……”林小溪被他勒得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像是要被揉碎。他的拥抱带着一种毁灭般的力量，手臂像铁箍一样缠着她的腰背，力道之大，让她几乎无法呼吸。他整个人的重量似乎都压在了她身上，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颈窝，带着清晰的颤抖。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里那颗心脏，正以一种失控的速度，疯狂地撞击着她的耳膜。砰，砰，砰……每一下，都沉重而慌乱，诉说着主人之前承受的极致恐惧。

　　他身上还带着夜露的微凉和风尘仆仆的气息，混合着他惯有的清冽木质香，以及一丝……淡淡的烟草味？他极少抽烟。

　　林小溪怔住了，原本想推开他让他轻一点的手，缓缓垂下，转而轻轻抚上了他紧绷的脊背。他的肌肉硬得像石头，隔着薄薄的衬衫，也能感受到那下面蕴含的、尚未平息的惊涛骇浪。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顾言琛。哪怕是三年前被迫分离，哪怕是商场上遭遇再大的危机，他也永远是冷静自持、运筹帷幄的。可此刻，这个紧紧抱着她，身体微微发抖，将所有的脆弱和恐惧都毫无保留暴露在她面前的男人，让她心疼得无以复加。

　　“言琛……”她轻声唤他，声音带着刚沐浴后的柔软和水汽，“我没事了，真的没事了。”

　　顾言琛没有回应，只是将她抱得更紧，仿佛要将她彻底嵌入自己的身体，融为一体，再也不会分离。他把脸深深埋进她带着清新洗发水香气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属于她的、鲜活的气息。只有这样，才能驱散那盘踞在他脑海里、关于失去她的、冰冷而恐怖的想象。

　　过了许久，久到林小溪感觉自己的肩膀都有些发麻，顾言琛紧绷的身体才微微放松了一些，但手臂依旧圈着她，不肯松开半分。

　　他抬起头，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沙哑和低沉，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近乎凶狠的确认：“林小溪，你吓死我了。”

　　不是质问，不是责备，只是一句简单直白的陈述，却比任何情话都更撼动人心。

　　林小溪的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她抬起手，轻轻抚摸他带着胡茬的、有些扎手的脸颊，指尖感受到他皮肤下血管的跳动。

　　“对不起，”她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真诚地道歉，“让你担心了。”

　　“担心？”顾言琛像是被这个词刺激到，眼底翻涌起更深的戾气和后怕，“我他妈差点疯了！” 他很少爆粗口，此刻却控制不住，“你知道当我听到电话断线，怎么都联系不上你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我在想那片山会不会塌下来把你埋了！我在想那雨会不会把你们冲走了！我在想……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

　　他的话戛然而止，后面未尽的言语，化作更深的恐惧，沉淀在他剧烈收缩的瞳孔里。

　　他无法想象没有她的世界。光是这个念头闪过，就足以让他肝胆俱裂。

　　林小溪看着他那双承载了太多惊惧的眼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疼。她踮起脚尖，主动吻上他紧抿的、有些干裂的薄唇。

　　她的吻很轻，带着安抚的意味，像羽毛拂过。

　　但这个吻，却像点燃了引线。顾言琛身体猛地一僵，随即，更深的、带着惩罚和确认意味的吻，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他撬开她的齿关，近乎贪婪地攫取着她的气息，唇舌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要通过这个吻，来确认她的真实存在，来驱散自己骨子里的寒意。

　　这个吻，不再是平日里的温柔缱绻，而是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激烈、恐惧宣泄后的失控，以及一种近乎原始的占有欲。他吮吸着她的唇瓣，纠缠着她的舌尖，力道大得让她有些吃痛，却也没有推开他。

　　她能感受到他的不安，他的恐惧，他的爱。所有的情绪，都融在这个近乎野蛮的吻里。

　　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肺部空气告罄，顾言琛才勉强放开她。他的额头抵着她的，呼吸灼热而急促，喷在她的脸上。两人近距离地对视着，都能从对方眼中看到自己清晰的倒影。

　　“顾言琛，”林小溪微微喘息着，声音带着吻后的糯软，眼神却异常清亮坚定，“你看，我好好的。我答应过你，会好好的。”

　　顾言琛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那双他挚爱的眼眸里，有疲惫，有温柔，更有一种经历过风雨后愈发坚韧的光芒。他心底那头失控的野兽，终于被慢慢安抚下来。

　　他再次将她拥入怀中，这一次，力道温柔了许多，却依旧紧密，仿佛抱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他在她耳边，用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嗓音，近乎偏执地低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

　　“那个破项目，不许再去了。”

　　他的语气，不是商量，而是带着一丝狠劲的、近乎霸道的命令。

　　“我后悔了。”

　　后悔同意她来，后悔让她涉险，后悔自己没能将她牢牢护在羽翼之下，哪怕他知道，她渴望的是并肩飞翔。

　　（第339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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