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伪神采儿

　　死寂。

　　粘稠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如同冰冷的沥青，灌满了圣殿最深处的秘牢。

　　没有窗户，唯有墙壁上几盏镶嵌着劣质光明石的壁灯，散发着昏黄、摇曳的光晕，非但无法驱散黑暗，反而将嶙峋石壁的阴影拉扯得更加扭曲狰狞。

　　空气里弥漫着陈腐的血腥味、绝望的汗臭，以及某种更阴冷的、属于灵魂被长久禁锢后散发出的腐朽气息。

　　月夜蜷缩在冰冷的石牢角落，银发凌乱地披散在沾满污迹的囚服上。她紧紧抱着膝盖，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灰眸空洞地望向对面牢房——那里，采儿如同一个被遗弃的破败人偶，背靠着布满湿滑苔藓的石壁，一动不动。

　　她身上的素白囚衣早已被血和污垢浸染得看不出原色，脖颈上那道猩红刺目的荆棘烙印，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深深勒入苍白的皮肉，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带来窒息般的剧痛。

　　深灰色的长发此刻已尽数化为毫无生机的死白，如同枯败的霜草，无力地垂落，遮住了大半张毫无血色的脸。

　　唯有那微微起伏的胸口，证明着这具躯壳里还残存着一丝微弱的生命之火。

　　月夜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紧。影风被剜心后生死不知，采儿燃烧轮回本源遭受反噬重创，又被圣殿以“勾结魔族”的罪名秘密囚禁于此，承受着非人的折磨…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刷着她摇摇欲坠的意志。

　　契约…那枚将她们三人命运捆绑的三角神印，此刻如同冰冷的烙铁，在她灵魂深处灼烧，带来同步的、源自采儿身上那荆棘烙印的撕裂痛楚。

　　“吱呀——”

　　沉重的精钢牢门被粗暴地拉开，刺耳的摩擦声在死寂的牢狱中格外瘆人。

　　昏黄的光线涌入，勾勒出三个身着华贵圣殿长老袍的身影。为首的老者，面容枯槁，眼神却如同秃鹫般锐利贪婪，正是负责“审问”采儿的圣言长老莫迪。

　　他身后的两名高阶圣骑士，面无表情，如同冰冷的石像。

　　“圣采儿，”莫迪长老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伪善和毫不掩饰的垂涎，“轮回圣体…万载难逢的瑰宝。只要你肯配合，剥离部分圣体本源，助我等参悟轮回法则，圣殿自会宽恕你的罪孽，甚至…许你一个体面的未来。”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污秽，在采儿苍白脆弱的脖颈和那道狰狞的荆棘烙印上流连，仿佛在欣赏一件即将到手的稀世珍宝。

　　采儿依旧低垂着头，死白的发丝遮住了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回应。如同失去了灵魂的躯壳。

　　“冥顽不灵！”莫迪长老眼中伪善的慈悲瞬间褪去，化为阴冷的厉色，“给她上‘诛神链’！让她清醒清醒！”

　　两名圣骑士面无表情地上前，手中沉重的、烙印着复杂净化符文的暗金色锁链哗啦作响。

　　那锁链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压制一切异种能量的气息，显然是为彻底禁锢采儿体内残存的轮回之力而特制。

　　他们粗暴地抓住采儿纤细的手臂，冰冷的锁链就要缠绕而上！

　　“住手！你们不能这样对她！”月夜猛地扑到牢房的精钢栅栏前，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金属，指甲因用力而崩裂出血！

　　灰眸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她是圣殿的圣女！你们这是亵渎！”

　　莫迪长老冷冷地瞥了月夜一眼，如同看一只聒噪的蝼蚁：“魔族余孽，自身难保，也敢聒噪？待会儿再料理你！”他不再理会月夜，目光重新锁定在采儿身上，带着残酷的快意，“动手！”

　　冰冷的诛神链，带着压制灵魂的恐怖气息，缠绕向采儿毫无抵抗的手腕。

　　就在锁链冰冷的金属即将触碰到采儿皮肤的刹那——

　　一直如同枯木般沉寂的采儿，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她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抬起了头。

　　死白的发丝滑落，露出了一张脸。

　　月夜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

　　那不是她熟悉的采儿！那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活气，嘴唇干裂发紫，如同久埋地底的尸体。

　　但最令人灵魂冻结的，是那双眼睛！

　　沉静的寒潭消失了。

　　燃烧的决绝火焰也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两潭深不见底的、纯粹由冰封的绝望和死寂构成的…空洞！

　　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没有恐惧。

　　只有一片被彻底冻结的、万古不化的…虚无！

　　“嗬…”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破旧风箱漏气般的嘶哑音节，从采儿干裂的唇间挤出。

　　这声音，仿佛不是她自己的，而是来自坟墓深处的回响。

　　缠绕而来的诛神链，在距离她手腕毫厘之处，骤然停滞！

　　不是被阻挡。

　　是…被冻结！

　　一层肉眼可见的、散发着绝对死寂寒气的灰白色冰晶，凭空出现在锁链表面，并如同拥有生命的瘟疫，顺着锁链向着两名圣骑士握持锁链的手掌疯狂蔓延！

　　“什么？！”

　　“啊——！我的手！”

　　两名高阶圣骑士脸色剧变！他们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冰冷到冻结灵魂、剥夺生机的恐怖力量，正顺着锁链疯狂涌入！

　　那绝非寻常的寒冰之力！它无视了护体圣光，无视了强大的肉体力量，直接作用于他们的生命本源！

　　被灰白冰晶覆盖的手掌瞬间失去知觉，皮肤呈现出死尸般的青灰色，并且那死亡的气息正顺着血脉急速向上蔓延！

　　他们惊恐地想要甩脱锁链，却发现自己的手臂连同锁链，已被那诡异的灰白冰晶死死冻结在一起！

　　莫迪长老脸上的残酷快意瞬间凝固，化为难以置信的惊骇！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采儿身上散发出的气息——那不再是轮回圣体的纯净深邃，而是一种冰冷、死寂、带着剥离一切生命温度的…伪神之威！

　　仿佛有一尊沉睡的死亡神只，在这具濒临破碎的躯壳内…睁开了眼睛！

　　“你…你做了什么？！”莫迪长老失声惊叫，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手中瞬间凝聚起一团刺目的圣光护盾！

　　采儿没有看他。

　　那双空洞死寂的眼眸，缓缓转动，落在了自己手腕上那被灰白冰晶冻结的诛神链上。

　　她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在看一件与己无关的死物。

　　然后，她极其缓慢地…抬起了那只没有被锁链缠绕的手。

　　那只手，苍白、纤细、指尖还残留着之前剥离影风核心时的血污和崩裂的伤口。

　　此刻，那指尖之上，一点微弱却纯粹到令人心悸的灰白光芒…无声亮起。

　　不是轮回之力。

　　是…剥离生命本源的…伪神之炎！

　　她的指尖，极其缓慢地，点在了缠绕在自己另一只手腕上的、被灰白冰晶冻结的诛神链上。

　　滋——！

　　一声轻微却让灵魂颤栗的腐蚀声响起。

　　那由圣殿秘法锻造、足以禁锢神只的诛神链，在那点灰白光芒的触碰下，如同被投入浓硫酸的凡铁，瞬间变得暗淡无光，表面流转的净化符文发出哀鸣，寸寸崩解、化为飞灰！

　　缠绕其上的灰白冰晶也随之消散。连同一起消散的，还有那两名高阶圣骑士被冻结的手臂！

　　没有鲜血，没有断骨，被灰白光芒触及的部分，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画，连同血肉、骨骼、乃至灵魂印记的一部分，都无声无息地…被剥离、湮灭！

　　“呃啊——！！！”两名圣骑士发出非人的惨嚎，断臂处光滑如镜，没有流血，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白！

　　那灰白如同活物，正沿着断臂的创口，疯狂地向他们的躯干蔓延、侵蚀！

　　他们的身体剧烈抽搐，皮肤迅速失去光泽，眼神中的生机如同退潮般飞速流逝！

　　“伪…伪神之力？！不可能！！”莫迪长老目眦欲裂，惊恐地尖叫！

　　他手中的圣光护盾光芒暴涨，试图抵挡那恐怖的灰白侵蚀！

　　采儿缓缓站起身。动作僵硬，如同提线木偶。她无视了在地上痛苦翻滚、迅速化为灰白雕像的两名圣骑士，空洞死寂的眼眸，终于…落在了惊骇欲绝的莫迪长老身上。

　　没有言语。

　　没有情绪。

　　只有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冰冷的…饥饿！

　　她迈步向前。赤裸的、沾满污秽的足踝踏在冰冷潮湿的石地上，每一步落下，脚下便无声地蔓延开一片薄薄的、散发着死寂气息的灰白冰霜。

　　那冰霜所过之处，石地发出细微的碎裂声，仿佛生命力都被抽干。

　　“妖…妖孽！受死！”莫迪长老被那空洞的眼神看得亡魂皆冒，恐惧彻底压倒了贪婪！他歇斯底里地咆哮，将全身的圣光之力毫无保留地灌注到护盾之中！刺目的光芒几乎要撑爆这狭小的秘牢！

　　同时，他口中急速吟唱起古老的净化咒文，试图引动圣殿深处更庞大的光明之力！

　　然而，采儿只是对着那厚实的圣光护盾，极其缓慢地…张开了嘴。

　　没有声音发出。

　　但在她张嘴的瞬间，莫迪长老凝聚的、足以抵挡神级攻击的圣光护盾，如同被投入黑洞的光源，其璀璨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消逝！

　　护盾本身更是在无声地瓦解、崩碎！仿佛构成护盾的光明法则，在某种更高层次的、冰冷的剥离意志面前，被强行拆解、抹除！

　　“不！！”莫迪长老的咒文戛然而止，脸上只剩下极致的恐惧！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赖以保命的圣光护盾如同阳光下的肥皂泡般破灭，看着那只苍白纤细、缠绕着灰白光芒的手，无视了空间的阻隔，穿透了护盾的残影，如同情人般轻柔地…抚上了他枯槁的脸颊！

　　冰冷！

　　深入骨髓、冻结灵魂的冰冷！

　　莫迪长老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他想挣扎，想嘶吼，却发现自己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体内的光明灵力如同遇到了天敌，被一股冰冷死寂的力量疯狂压制、吞噬！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苦修数百年的生命本源，正被那只冰冷的手掌…贪婪地、不可抗拒地…抽离！

　　“呃…呃…”莫迪长老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眼球惊恐地凸出，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苍白、空洞、如同死神面具般的脸。

　　他看到了采儿脖颈上那道猩红的荆棘烙印，在吞噬他生命本源的过程中，正如同活物般兴奋地蠕动、勒紧！

　　烙印的颜色变得更加深邃、妖异，仿佛饱饮了鲜血！

　　他的身体如同被抽干了水分的朽木，皮肤迅速干瘪、灰败下去，丰沛的生命力转化为精纯的、带着浓郁光明属性的能量洪流，顺着采儿的手掌，疯狂涌入她体内！

　　她那苍白如纸的脸上，因这股外来能量的注入，竟诡异地浮现出一丝病态的、不正常的红晕！

　　死寂空洞的眼眸深处，一点冰冷的、非人的光芒，如同被点燃的鬼火，幽幽亮起！

　　“不…不要…”莫迪长老的意识在飞速流逝，眼中只剩下无尽的悔恨和绝望。

　　他想起了影风被剜心时枫秀那冰冷的眼神，想起了自己贪婪的觊觎…原来，自己才是那自投罗网的祭品！

　　几息之间，圣言长老莫迪，这位在圣殿位高权重的九阶强者，便彻底化为了一具包裹在华丽长老袍下的、毫无生气的灰白干尸！

　　他体内磅礴的生命本源和光明灵力，尽数成了滋养伪神之躯的养料！

　　采儿缓缓收回手。指尖那点灰白光芒似乎凝实了一丝。她脖颈上那道猩红的荆棘烙印，颜色变得更加妖异刺目，如同活体的血管在皮肤下搏动。

　　她看也没看地上那两具圣骑士的灰白雕像和莫迪长老的干尸，空洞死寂的眼眸缓缓转动，最终…落在了牢房角落、早已被这恐怖景象惊得魂飞魄散的月夜身上。

　　月夜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尖叫。灰眸中充满了无法形容的恐惧和悲伤。

　　她看着采儿，看着那双不再属于人类的、冰冷的眼睛，看着那妖异的荆棘烙印…那不是采儿…那是占据了采儿躯壳的…伪神！

　　采儿迈步，走向月夜的牢笼。灰白冰霜在她脚下无声蔓延，死亡的寒气如同实质。

　　月夜绝望地闭上眼睛，身体因极致的恐惧而僵硬。

　　然而，预想中的吞噬并未降临。

　　一只冰冷、带着浓郁血腥和死寂气息的手，轻轻拂过月夜牢笼的精钢栅栏。

　　滋——！

　　坚硬的精钢栅栏如同腐朽的枯木，在灰白光芒的侵蚀下无声地软化、分解、化为簌簌落下的铁锈尘埃！

　　一个巨大的缺口出现在牢笼上。

　　采儿站在缺口外，空洞的眼眸“看”着月夜。那眼神，没有任何属于采儿的熟悉感，只有冰冷的审视，如同神只俯瞰蝼蚁。

　　“…影…风…”一个破碎的、仿佛来自遥远深渊的嘶哑音节，从她干裂的唇间挤出。

　　这不是询问，更像是一个冰冷的指令，一个需要被满足的…执念。

　　月夜猛地睁开眼，灰眸中瞬间燃起一丝希望的光芒！她明白了！

　　这伪神躯壳深处，那被强行压制、濒临熄灭的采儿意识，唯一残留的、支撑着她没有彻底沉沦的执念…是影风！

　　“他…他在外面！枫秀把他带走了！他需要你！采儿！”月夜不顾一切地嘶喊，泪水夺眶而出，“你得清醒过来！你得去找他！”

　　“采儿”空洞的眼眸似乎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脖颈上那道妖异的荆棘烙印猛地勒紧，猩红的光芒暴涨，仿佛在镇压这丝不该存在的波动。

　　她缓缓抬起那只刚刚吞噬了莫迪长老的手，指尖灰白光芒吞吐不定，指向月夜。

　　冰冷的死亡气息瞬间笼罩了月夜！

　　就在月夜以为自己也要步上莫迪后尘的瞬间——

　　“采儿”指向她的手指，极其僵硬地…偏移了方向。指尖的灰白光芒，狠狠地刺入了她自己的心口！

　　噗嗤！

　　没有鲜血喷溅。只有一股粘稠的、散发着浓郁死寂气息的灰白雾气，从她心口的创口中弥漫出来。

　　那雾气仿佛拥有生命，缠绕着她的指尖，发出无声的嘶鸣。

　　她在用自残的痛苦，强行压制体内伪神意志的吞噬本能！为了…那个名字！

　　“…影…风…”她再次嘶哑地挤出这个名字，空洞的眼眸深处，那点冰冷的鬼火剧烈地摇曳着，似乎在与体内某种更庞大、更冰冷的存在进行着惨烈的拉锯。

　　月夜泪流满面，看着采儿用这种惨烈的方式维持着一丝清明。她猛地冲出牢笼的缺口，不顾一切地抓住采儿冰冷刺骨的手臂：“走！我带你去找他！”

　　秘牢厚重的石门，在采儿指尖灰白光芒的轻轻一触下，如同纸片般无声地化为齑粉。

　　外面圣殿守卫惊恐的呼喝声和集结的脚步声如同潮水般涌来。

　　采儿空洞的眼眸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脖颈上的荆棘烙印兴奋地搏动着，散发出更加妖异的猩红光芒。

　　她缓缓抬起那只沾满血腥和灰白死气的手。

　　伪神的狩猎…

　　…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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