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曾经之所学与改变

　　“今日，老夫便为殿下讲解《左传》中‘郑伯克段于鄢’一篇，其中蕴含的君臣、兄弟之道，治国理政之要，殿下需细心体会……”

　　接下来的一个多时辰，孔颖达照本宣科，讲述春秋笔法，剖析微言大义。他讲得投入，时而激昂，时而沉痛。

　　而李承乾，则始终安静地跪坐着，目光看似专注地落在书卷上，实则心神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孔颖达所讲的“郑伯克段”兄弟相残、君臣相忌的故事，在他听来，与下午在现代听闻的浩瀚宇宙、科技文明、社会制度乃至大明王朝顷刻覆灭的宏大叙事相比，显得如此的……“微小”和“局限”。

　　他并非觉得孔颖达讲得不对，而是突然意识到，治国平天下，或许并非只有“克己复礼”、“亲亲尊尊”这一条路。世界远比他想象的广阔和复杂。

　　李承乾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下午看到的影像：钢铁巨兽般的车辆风驰电掣，照亮夜空的璀璨灯火，能将千里之外景象瞬间呈现眼前的“望远镜”（其实是雷达），还有那三位老先生谈及历史兴衰、王朝更替规律时的深邃目光……这一切，都让他心潮澎湃，又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和责任。

　　李承乾知道，自己未来的对手，或许不再是几个兄弟或权臣，而是隐藏在历史迷雾中的、可能导致盛唐衰落的更深层的力量。

　　而他要做的，是真正意义上的“开万世太平”，是让大唐达到一个连《左传》中都未曾描绘过的辉煌巅峰！

　　因此，对于孔颖达那些“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老生常谈，他虽在听，却已能以一种超然的心态去对待，不再像过去那样觉得是沉重的束缚，反而能从中品出一些值得借鉴的道理。

　　所以，李承乾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微笑，偶尔还会配合地点点头，仿佛深以为然。

　　这种平静甚至略带“赞许”的反应，却让讲得口干舌燥的孔颖达越发感到不对劲！

　　以前的太子，听他讲这些，要么心不在焉，要么面露不耐，何曾如此“虚心受教”过？这反而让孔颖达心里更加没底，讲到后面，甚至有些疑神疑鬼，时不时偷瞄李承乾一眼，怀疑太子是不是在酝酿什么更大的“幺蛾子”。

　　终于，当时辰快到宫门关闭的宵禁时间，孔颖达草草讲完了预定内容，合上书卷。

　　他今日实在是讲得索然无味，又满腹疑团，便起身告辞：“殿下，今日便到此为止吧。老臣所言，望殿下深思。老臣告退。”

　　李承乾也从思绪中回过神来，连忙起身，再次恭敬行礼：“有劳先生教诲，学生受益良多，恭送先生。”

　　孔颖达看着李承乾那一脸“真诚”的恭顺，嘴角抽搐了一下，终究没再说什么，带着满肚子的疑惑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转身离开了讲室。

　　送走孔颖达，讲室内只剩下李承乾和赵德。

　　赵德长舒一口气，抹了把额头的汗，心有余悸道：“殿下，您可算回来了！今日真是吓死老奴了！孔公那脸色……您要是再晚回来片刻，怕是要闹到陛下那里去了！”

　　李承乾笑了笑，舒展了一下因久坐而有些发麻的四肢，神态轻松：“无妨，孔公乃忠直之臣，性子急了些，心是好的。”

　　赵德讶异地看着李承乾，觉得殿下今日真是大不相同，若是往常，被孔颖达这般数落，即便表面不显，私下也定会抱怨几句，今日却如此豁达？

　　李承乾没理会赵德的惊讶，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渐沉的夕阳和远处宫殿的剪影，眉头微蹙，想起一事。

　　下午的现代课程固然精彩，但显然无法与原有的讲经时间完全错开。

　　今后若是定期前往，势必会频繁与孔颖达、张玄素、于志宁、杜正伦、魏征这五位父皇钦点的辅政老师授课时间冲突。

　　这五位老师，个个都是当世大儒，耿直敢言，尤其是以犯颜直谏闻名的魏征，若是连续多次无故缺席或迟到，恐怕就不是孔颖达今日这般训诫能轻易了事的了。

　　必须得有个妥善的安排。

　　李承乾沉吟片刻，转身对赵德吩咐道：“赵德，你即刻去一趟秘书省，代孤传话给孔颖达、张玄素、于志宁、杜正伦、魏征五位先生。”

　　赵德连忙躬身：“殿下请吩咐。”

　　李承乾道：“你就说，孤近期需集中精力，研修一项关乎社稷的紧要学问，此事已得父皇默许。故而，自明日起，原定的经史讲读、以及诸位先生对孤言行得失的规谏，暂且停止一段时日。具体恢复之时，孤会另行知会。请五位先生谅解。”

　　赵德闻言，大吃一惊！暂停五位帝师的授课和规谏？这……这简直是前所未有之事！殿下这是要做什么？他小心翼翼地提醒道：“殿下……这……是否需先行奏明陛下？五位先生那边，尤其是魏公那里，恐怕……”

　　李承乾自然明白赵德的顾虑。

　　魏征等人若得知此事，定会认为他厌弃学业、拒谏饰非，必会联合上奏，事情就闹大了。

　　李承乾点了点头：“孤知道。明日大朝会后，孤会亲自向父皇禀明此事。你先去传话吧，语气务必谦和，只说孤有要务，暂缓学业，并非废止。”

　　赵德见李承乾心意已决，且言语间颇有章法，不似一时冲动，只得压下心中疑虑，躬身应道：“老奴遵命，这就去办。”

　　赵德退下后，讲室内重归寂静。

　　李承乾独自站在窗前，夕阳的余晖为他年轻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

　　他的眼神坚定而深邃。

　　暂停传统的经学教育，固然会引来非议，但与在现代所能学到的、真正能强国富民、开创盛世的学问相比，这点风险，值得承担。

　　李承乾现在要做的，是准备好充分的理由，说服他那雄才大略却又对继承人教育极为重视的父皇——李世民。

　　这，将是他运用现代所学知识，所面临的第一次真正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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