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人鬼情未了？！

　　“尘归尘，土归土。”

　　林浔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几乎融入了风中，不像是在对任何人言说，更像是在陈述一个冰冷而确凿的宇宙法则。

　　他俯下身，拾起一旁的工兵铲，金属铲刃在稀薄的月光下划过一道短暂的寒光。

　　然后，他开始一铲，又一铲，将旁边湿润、深色的泥土回填进那刚刚被掘开的、狭小而深邃的坑洞中。

　　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的犹豫或迟滞，稳定、精准、富有节奏，仿佛一台被设定好程序的精密机械，又像是在进行一项古老而神圣的、不容丝毫差池的仪式。

　　每一铲泥土落下，都发出沉闷而轻微的“噗噗”声，在这死寂的墓园里被无限放大，敲击在旁观者的心头。

　　泥土的腥气，混合着青草被碾碎后散发的苦涩，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沉淀了数十年悲伤终于得以释然的微妙氛围，在清冷的空气中缓缓弥漫开来。

　　湘君的虚影飘浮在一旁，平日里那些跳脱、不羁、仿佛永远用不完的精力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收敛了所有表情，灵体的轮廓在夜色中显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凝实和清晰，那双总是闪烁着戏谑或兴奋光芒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沉静的肃穆。

　　湘君默默地注视着林浔的动作，注视着那不断减少的泥土，以及那个即将被大地重新拥抱的、承载了太多痛苦与扭曲执念的“容器”。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悲悯、沉重与一丝解脱的情绪，在他心中流淌。

　　当最后一捧泥土被林浔用铲子轻轻拍实，覆盖上去，将那颗漂泊、禁锢、见证了人性最深沉恶意的头颅，与它失散了数十载、早已化为白骨的身体，在这方小小的墓穴中重新合为一体，共同归于这片宁静而包容的大地之时——

　　一直静静伫立在墓碑旁的洛鸢的鬼魂，仿佛被某种无形的枷锁彻底解除，发出了一声极轻、极悠长的叹息。

　　叹息声空灵而缥缈，却又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释然，仿佛积压了半个世纪的风霜雪雨，终于在此时化作一缕轻烟，随风而散。

　　紧接着，奇异而圣洁的景象发生了。

　　她的身体，开始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柔和而纯净的白色光芒。

　　那光芒初时微弱，如同黎明前最黯淡的星辰，但迅速变得明亮、温暖，如同破晓时分的第一缕晨曦，带着洗涤一切污浊与痛苦的力量。

　　光芒所及之处，她身上那些象征怨念与痛苦的痕迹——苍白的肤色、若有若无的黑气、眼底深藏的绝望与哀恸——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迅速消融、褪去。

　　她原本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血色仿佛奇迹般回溯，浮现出了一抹真正属于她青春年华的、纯净无瑕的笑容。

　　笑容里，不再有怨恨，不再有恐惧，只剩下如同初生婴儿般释然、明媚的光彩，仿佛所有的苦难都已成过眼云烟，所有的执念都已得到安放。

　　这笑容，在白色光芒的映衬下，美丽得惊心动魄，却也带着一种即将永诀的、令人心碎的灿烂。

　　她轻盈地飘到林浔和湘君的面前，不再是之前那种带着距离感的悬浮，而是带着一种由衷的敬意与感激。

　　她深深地、深深地弯下腰，鞠了一躬，灵体散发出的柔和白光在夜色中如水银般流淌，将她周身渲染得如同一个发光的神只。

　　“谢谢……真的……谢谢你们……” 她的声音不再像之前那样空灵飘忽，带着挥之不去的阴冷，而是变得清晰、温暖，充满了真挚的、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后的轻快与感激。

　　这声音，就像是她生前本该拥有的、最动听的嗓音。

　　然后，她抬起头，目光柔和而复杂地落在林浔那张俊美无俦却始终如同冰封湖面、不起丝毫涟漪的脸上。

　　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映照着她身上散发出的白光，却依然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有一片亘古不变的平静。

　　突然，她做出了一个让林浔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让旁边的湘君几乎要惊叫出声的举动——

　　她飘身上前，动作轻柔得如同被风吹起的花瓣，朝着林浔的脸，轻轻地凑了过去！那散发着莹白光芒的、略显虚幻的嘴唇，微微嘟起，似乎想要在这个给予她最终解脱的、特别的“人”的脸颊上，印下一个跨越了生死界限、跨越了数十载漫长孤寂光阴的、感激的吻！

　　“卧槽！！！” 湘君的惊呼声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在林浔的脑海深处尖锐地炸响！

　　他甚至感觉自己都瞬间经历了血液倒流、精神回路紊乱的冲击！

　　被女鬼亲？！这他妈是什么魔幻现实主义的剧情展开？！

　　这认识给他作为幻想伙伴、与林浔感官部分共享的存在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核爆级别的心灵震撼与一种极其荒谬绝伦的感觉！

　　他“看”到林浔那近在咫尺的、根本不屑防备的侧脸，以及那越来越近的、散发着圣洁光芒却也改变不了是“那个”事实的嘴唇，湘君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即使他并不需要呼吸！

　　‘林浔！闪避！快闪避！这他娘的是精神攻击和物理穿透双重打击啊！’ 湘君在内心疯狂呐喊，虽然他知道林浔大概率不会理会。

　　然而，就在洛鸢那光晕流转的、虚幻的嘴唇即将触碰到林浔那如同大理石雕塑般冰冷光滑的脸颊皮肤的瞬间——

　　意料之外，却又在物理法则的情理之中。

　　穿透了过去。

　　洛鸢的吻，如同投入水中的月光，毫无阻碍地、轻轻地“穿”过了林浔的脸颊，落在了空处。

　　她愣了一下，虚幻的脸上先是掠过一丝茫然，随即浮现出一抹了然的、带着点少女般羞涩和歉意的笑容。

　　她似乎这才完全意识到，自己早已不是生者，连表达最纯粹感谢的一个吻，也无法真实地触碰到这个给予她救赎的人了。

　　她最后深深地、深深地看了林浔一眼，那目光仿佛要将这张冷漠却在此刻显得无比可靠的俊美容颜，牢牢地刻印在她即将获得自由的灵魂深处，带去下一个轮回，或者永恒的安宁。

　　她的身影在越来越盛的白色光芒中，变得越来越淡，越来越透明，如同晨曦中逐渐消散的薄雾，又如同阳光下最终融化的最后一粒雪籽，轮廓模糊，光点飘散……

　　最终，彻底地、无声无息地、完全地融入了清冷而安宁的夜风之中，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仿佛她从未存在过。

　　只剩下墓碑前那一小片新翻的、带着夜晚湿气和泥土芬芳的松软土地，空气中那缕若有若无、仿佛错觉般的释然与平和的气息，以及那似乎还在耳边轻轻回荡的、最后的、带着如释重负笑意的“谢谢”……

　　一人，一幻想伙伴，静静地站在洛鸢的墓碑前，如同两尊沉默的雕像，久久地凝视着她消失的那片空无。

　　墓园里，夜风吹过一排排沉默的墓碑和苍劲的松柏，发出持续不断的、沙沙的声响。

　　声音低沉而悠远，不像是在呜咽，更像是一曲古老而庄严的安魂挽歌，在为这个历经磨难、终于挣脱枷锁、奔赴永恒宁静的不幸灵魂，做最后的、充满敬意的送行。

　　时间，在这片生与死的边界之地，仿佛失去了意义。

　　“……走吧。”

　　最终还是林浔率先开口，打破了这漫长到几乎凝滞的沉默。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任何刚刚经历了一场超度仪式的波澜，仿佛只是结束了一次寻常的夜间散步。

　　他干脆利落地转身，动作流畅而毫不留恋，将那座新坟、那片墓园、以及刚刚发生的一切不可思议，都决绝地抛在了身后。

　　他挺拔而略显单薄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被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显得愈发孤寂、清冷，如同悬崖边独自面对风雪的孤松，难以接近，也无法被温暖。

　　湘君晃了晃，仿佛才从一场大梦中惊醒，连忙飘忽着跟上林浔的步伐。

　　他飘在林浔身侧，歪着“头”，仔细打量着林浔那完美却冰封的侧脸线条，试图从那上面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惊讶？回味？尴尬？哪怕是一丁点的后怕也好？

　　没有。什么都没有。如同最精密的光学镜片，反射着外界的一切，却绝不泄露内部的分毫。

　　湘君挠了挠他那半透明的“后脑勺”，最终还是没忍住，用一种混合着劫后余生的心悸、对洛鸢遭遇的深切同情、以及对刚才那极其荒谬一幕的强烈吐槽欲的语气，喋喋不休地开口道：

　　“靠……林浔，我说……我们这魅力是不是有点离谱得突破次元壁了？以前吸引各路妹子，从学霸校花到都市丽人，也就算了，好歹还在生物本能和社交逻辑的理解范畴之内……

　　现在倒好，业务范围直接拓展到非生命体了？连……连女鬼都开始对你投怀送抱，临终前还想来个‘人鬼情未了’的告别吻了？！”

　　他夸张地用手拍了拍自己并不存在的胸口，继续道：“下次！下次再有这种‘英雄救美’……呃，救‘美鬼’的活儿……算我求你了，打包丢给曾老师行不行？

　　他肯定乐意之至，没准还能写进他的电台鬼故事里赚一波眼泪！

　　或者让关谷来！他正好缺漫画素材，这经历绝对能让他灵感爆棚，画出比《午夜凶铃》还刺激的作品！

　　实在不行，吕子乔那个混蛋肯定乐意至极。

　　这他妈的太刺激了……我虽然是个幻想伙伴，但我的核心波动差点因为刚才那一下超载宕机你知道吗？！这简直是对我世界观的颠覆性冲击！”

　　林浔没有回答。他甚至没有给湘君一个眼神，仿佛湘君这一连串声情并茂、饱含血泪的控诉，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噪音。

　　他的步伐稳定，方向明确，径直走向停在墓园外阴影里的那辆黑色奔驰。

　　他只是习惯性地、仿佛一个设定好的程序动作般，抬手扶了扶不知何时又悄然架在他挺拔鼻梁上的那副平光眼镜。

　　冰冷的镜片在远处城市映照过来的微弱光线下，反射出一片无机质的、毫无温度的光芒，完美地遮住了他眼底深处那无人能窥探、如同浩瀚而冰冷的数据海洋般的神秘世界。

　　这次意外的鬼屋之行，以及其后续的“头颅归位”与“灵体超度”，对于追求刺激、享受乐子但本质上仍遵循着某种“人类常规范畴”内认知的湘君来说，无疑是信息过载和心灵震撼的双重打击。

　　而对于林浔而言，这似乎……也仅仅只是解决了一个不算太复杂、但数据模型略显特殊的“异常事件”。

　　在他的内部数据库中，已经冷静地新建了一个名为“地缚灵特性分析与处置方案”的文件夹，里面增添了关于“执念能量体的形成与维系机制”、“颅骨作为执念锚点的可能性分析”、“能量体消散（超度）过程中的光谱变化观测记录”等一系列新的案例数据。

　　只是，代价或许是湘君感觉自己可能需要进行一场漫长而艰巨的、关于“世界观兼容性与抗冲击能力”的心理疏导——尽管他本身也只是林浔人格中分离出的一个特殊部分。

　　以及，林浔那如同绝对零度般、理论上可以冻结一切情感波动的心灵深处，似乎……也被那最终未能落下的、跨越生死的吻，以及那彻底消散前的纯净笑容，投下了一颗极其微小、数据性质难以界定、却或许会持续产生微弱扰动的……异常数据涟漪。

　　这涟漪是否会随着时间平静，还是会以某种未知的方式，悄然改变这片数据海洋的某些底层算法？无人知晓。

　　夜空下，奔驰车引擎发出一声低沉而有力的轰鸣，如同苏醒的野兽。

　　流畅的车身无声地滑入城市边缘依旧闪烁的、五彩斑斓的灯火阑珊之中，将墓园的死寂、泥土的腥气、松柏的低语、以及刚刚发生的那一切关于执念、救赎与告别的故事，远远地、决绝地抛在了身后，重新汇入那属于生者的、喧嚣而真实的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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