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9章 皇帝赞其高品格

　　紫宸殿的琉璃瓦在残阳下淌着金红的血，像极了三日前那场宫变里未拭尽的余腥。沈醉立在丹墀之下，玄色衣袍上绣的暗纹被殿内烛火映得明明灭灭，如同他眼底翻涌却又沉寂的浪。阶上龙椅里，新帝萧彻正捻着一枚白玉棋子，指尖在微凉的玉面上摩挲，目光却越过棋盘，落在沈醉身上，带着一种审视，又带着一种释然。

　　殿内静得能听见香炉里沉香燃尽的噼啪声。两侧的文武百官垂着眼，谁也不敢先开口。这场宫变来得猝不及防，前帝昏聩，外戚专权，若不是沈醉带着一队游侠星夜入京，以雷霆手段清了乱党，恐怕此刻坐在龙椅上的，早已是那位姓赵的国舅。可沈醉偏偏在功成之后，既不受封，也不居功，只守在宫门外，等新帝稳定朝局，这才肯踏入这紫宸殿一步。

　　“沈先生，”萧彻终于打破了沉默，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那日宫墙之上，你一箭射穿赵贼的发髻，却留他一命，为何？”

　　沈醉抬眸，那双眸子漆黑如墨，仿佛能吸尽殿内所有的光亮。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似嘲讽，又似感慨：“陛下，斩草除根易，可朝野上下，看着的不是赵贼的项上人头，而是新帝的度量。留他一命，让他在囚车里看清这江山终究姓萧，比一刀杀了他，更能让人心安。”

　　这话一出，殿内有几位老臣忍不住抬头看了沈醉一眼。他们原以为这是个只懂打打杀杀的游侠，却没想到竟有这般通透的心思。杀人容易，诛心难，可沈醉偏偏选择了最难的那条路。

　　萧彻笑了，将白玉棋子放回棋盘，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先生倒是替朕想得周全。可你就不怕，夜长梦多，赵党余孽借机生事？”

　　“怕？”沈醉轻轻吐出一个字，语气里带着几分桀骜，“天下之大，能让沈醉怕的东西不多。赵党余孽若敢冒头，我不介意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怕’。”他说这话时，眼神里没有半分杀意，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寒意，仿佛看到了那些在暗夜里伏诛的乱党，临死前眼中的绝望。

　　萧彻定定地看了他片刻，忽然站起身，龙袍曳地，带着一阵风。他走下丹墀，在沈醉面前站定，目光与他平视：“先生可知，昨日吏部尚书递了奏折，说你功高盖主，恐非社稷之福？”

　　沈醉挑眉：“哦？那陛下信吗？”

　　“朕若信了，今日就不会在这里与先生说话了。”萧彻的语气带着一丝坦诚，“朕登基前夜，曾在宫墙下见你。那时你刚从乱军之中杀出，玄衣染血，却站在月光里，望着皇城的方向，眼神里没有贪婪，只有一种……悲悯。”

　　沈醉沉默了。他确实记得那个夜晚，月光像一层薄霜，落在尸横遍野的宫道上，血腥味混着泥土的气息，让人作呕。他望着那座金碧辉煌的皇城，忽然觉得可笑——多少人为了这把龙椅，争得头破血流，可这龙椅上坐的，究竟是明君，还是昏主，又有谁能说得准？

　　“先生非池中之物，”萧彻继续说道，声音里多了几分郑重，“朕知道，这朝堂的方寸之地，困不住你。可你在朕最危难的时候出手，平定叛乱，却不求封赏，不求权位，这份品格，纵观古今，也寥寥无几。”

　　他顿了顿，扬声道：“众卿可知，沈先生入京时，只带了十二骑。他破宫门，斩乱党，护朕周全，却从未踏足国库半步，也未动过后宫一草一木。昨日朕派人去查他的住处，不过是城南一间破旧的客栈，行囊里除了一柄剑，几件换洗衣物，便只有半卷《南华经》。”

　　这话一出，殿内一片哗然。谁也没想到，这位力挽狂澜的英雄，竟过得如此清简。那些平日里总觉得沈醉会借机敛财的官员，此刻都红了脸，低下头去。

　　“古话说，‘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萧彻的声音越发洪亮，“沈先生之举，便是真正的君子之风！他不求名，不求利，所求的，不过是这天下安稳，百姓安康！”

　　他转过身，重新走上丹墀，目光扫过众人：“朕今日要赞沈先生，不仅赞他武艺高强，智计过人，更要赞他这份高风亮节！在这物欲横流的世道里，能守得住本心，不为外物所动，这才是最难能可贵的品格！”

　　沈醉听着这话，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他见过太多人为了功名利禄不择手段，也见过太多所谓的“君子”在利益面前露出獠牙，所以他从不信什么“品格”之说。可此刻，被这位新帝如此郑重地称赞，他心中竟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陛下过誉了。”沈醉微微躬身，语气平淡，“沈醉只是做了该做的事。若换了旁人，未必会比我做得差。”

　　“先生不必过谦。”萧彻摆了摆手，“朕知道你不喜束缚，也不愿留在这朝堂。但朕今日必须说一句，有沈先生这样的人在，是我大萧之幸，是天下苍生之幸！”

　　他看向旁边的内侍总管：“传朕旨意，为沈先生设庆功宴，就在今夜的长乐宫。朕要与沈先生，与诸位爱卿，共饮此杯，庆祝我大萧重归清明！”

　　“遵旨！”内侍总管尖细的声音在殿内回荡。

　　百官齐齐躬身：“陛下圣明！”

　　沈醉站在原地，看着萧彻回到龙椅上，看着百官脸上的喜悦，忽然觉得这紫宸殿里的烛火，似乎也不那么刺眼了。他想起昨日在客栈门口遇到的那个卖花女，小姑娘怯生生地递给他一朵带着露水的蔷薇，说谢谢他救了她被乱兵抢走的弟弟。那时他接过花，指尖触到花瓣的柔软，心中也是这般异样的感觉。

　　或许，这世上真的有一些东西，比功名利禄更重要。比如那朵带着露水的蔷薇，比如此刻殿内回荡的“陛下圣明”，比如萧彻眼中那份真诚的赞赏。

　　只是，他终究是属于江湖的。这皇城的繁华与束缚，从来都不是他想要的。

　　夜色渐浓，长乐宫的灯火亮了起来，像一串璀璨的星辰。沈醉坐在席间，看着觥筹交错，听着欢声笑语，却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萧彻频频向他举杯，言语间满是欣赏，可他只是浅尝辄止，目光时不时地望向窗外。

　　窗外，一轮残月挂在天际，疏星点点，像极了他走过的那些江湖夜路。

　　忽然，一个清脆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沈先生，你不喜欢这里吗？”

　　沈醉转过头，看到一个穿着鹅黄衣裙的少女，正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看着他。是吏部侍郎的女儿，苏绾绾。白日里宫变平息后，他曾在宫门口救过险些被惊马撞倒的她。

　　“还好。”沈醉淡淡道。

　　苏绾绾眨了眨眼：“可我看先生总是望着窗外，好像很想离开的样子。”

　　沈醉没有回答，只是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酒是好酒，醇厚绵长，可他喝出的，却是一丝淡淡的疏离。

　　苏绾绾却不怕他的冷淡，继续说道：“先生可知，今日陛下在朝堂上赞你品格高尚，好多人都在背后说，先生是百年难遇的奇人呢。”

　　“奇人？”沈醉失笑，“不过是个游侠罢了。”

　　“可游侠也分很多种啊。”苏绾绾认真地说，“有的游侠为了钱杀人，有的游侠为了名夺利，可先生不一样。先生是为了公道，为了百姓。我爹说，这才是真正的侠。”

　　沈醉看着少女清澈的眼睛，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他刚踏入江湖时，师父也曾对他说过类似的话。那时师父说：“醉儿，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可这‘国’与‘民’，重逾千斤，你若扛不起，便只做个逍遥自在的游侠，也无不可。”

　　那时他不懂，只觉得师父的话太沉重。可如今，经历了这么多事，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或许吧。”沈醉轻声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

　　就在这时，萧彻走了过来，脸上带着几分酒意：“沈先生，在与绾绾说什么呢？”

　　苏绾绾连忙起身行礼：“参见陛下。”

　　萧彻摆了摆手，示意她起身，然后看向沈醉：“先生似乎有心事？”

　　沈醉抬眸，与萧彻对视：“陛下，臣想明日便离开京城。”

　　萧彻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却没有意外：“朕早料到了。只是，不再多留几日吗？朕还有很多事，想向先生请教。”

　　“陛下天资聪颖，勤政爱民，无需沈醉多言。”沈醉站起身，“这京城的事，自有陛下和诸位大臣打理。江湖路远，沈醉也该回去了。”

　　萧彻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也罢，强留无益。只是，先生此番离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有缘自会再见。”沈醉微微躬身，“若陛下有需，沈醉虽在江湖，亦会闻讯而来。”

　　这句话，他说得掷地有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

　　萧彻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感动，随即又化为释然：“好！有先生这句话，朕便放心了。明日，朕亲自为先生送行。”

　　沈醉没有拒绝，只是再次躬身行礼。

　　夜色更深了，长乐宫的灯火依旧璀璨，可沈醉的心，却早已飞向了那片广阔的江湖。他知道，这京城的繁华与荣耀，于他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真正能让他心安的，是那风雨飘摇的江湖路，是那些需要他的人，是那份属于游侠的自由与责任。

　　而萧彻对他的称赞，那份关于“高品格”的评价，或许会像一颗种子，落在他心底，在未来的某一天，生根发芽，开出意想不到的花。

　　只是此刻，他只想饮尽杯中酒，然后转身，走向那片属于他的江湖。

　　宫墙外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进了长乐宫的窗棂，拂动了沈醉玄色的衣袍。他望着窗外那轮残月，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带着几分洒脱，几分孤傲，还有几分……对这世间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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