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 田垄新风

　　仲春的楚地，阳气渐盛，暖风带着草木的清香，漫过郢都郊外的平原。阳光像一层鎏金，铺洒在连绵的田野上，刚被翻整过的泥土泛着湿润的褐黄色，带着一股清新的腥气，那是生命苏醒的味道。田埂蜿蜒如带，将田野分割成一块块规整的方田，数十名农夫正弯腰挥锄，黝黑的脊背在阳光下油光发亮，汗珠像断线的珠子，顺着肩胛滚落，砸在干裂的土地上，瞬间洇出一小片深色，随即又被干燥的泥土吸噬殆尽。

　　熊旅一身素色布袍，腰间束着简单的玉带，褪去了王冠朝服的威严，多了几分亲民的沉稳。他身旁的樊姬，穿着淡青色的襦裙，裙摆掖在腰间，露出纤细的脚踝，素手轻提裙摆，小心翼翼地跟着他走在田埂上，鬓边的珠花随着脚步轻轻晃动，与田野的质朴相映成趣。身后跟着几名负责农桑的官吏，大气不敢出，紧紧缀在两人身后，目光不时瞟向田间劳作的农夫，又飞快地收回，生怕错过了王上的任何一句吩咐。

　　“停。”熊旅脚步一顿，目光落在不远处一名农夫身上。那农夫年纪约莫四十上下，额角刻满了皱纹，双手紧紧攥着锄头，手臂上的青筋虬结如蚓，每一次挥锄都显得格外吃力——先是深吸一口气，将锄头高高举起，再借着身体的重量猛地砸下，锄头嵌入土中不足半尺，他又得弓着腰，用尽全身力气将土块翻起，动作迟缓而沉重，脸上的汗珠顺着下颌滴落在田地里，砸出一个个细小的湿痕。

　　熊旅眉头微蹙，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这般耕作，一日能翻多少地？”

　　负责农桑的主官连忙上前一步，躬身回话：“回王上，若是风调雨顺，土地松软，一人一日最多能翻半亩；若是遇着这般稍硬些的土地，或是农夫体力不支，怕是连三分地都翻不完。”

　　“三分地？”熊旅低声重复了一句，目光扫过整片田野。放眼望去，大部分土地还带着冬日的僵硬，只有一小片被翻整过，露出湿润的新土，而更多的土地依旧干裂着，像老人脸上的皱纹。他心中暗叹，春耕是一年收成的根基，若是单靠人力，这般进度，怕是要误了最佳的耕种时节。

　　樊姬走到田边，蹲下身，仔细看着农夫们的手掌。那一双双手，布满了厚厚的老茧，指关节肿大变形，有的地方还磨破了皮，渗着淡淡的血丝，显然是常年劳作留下的伤痕。她纤细的眉头轻轻蹙起，站起身来，走到熊旅身边，眼中带着几分恳切：“夫君你看，他们手脚早已磨出血泡，却还是赶不上时令。春耕误一日，秋收少一斗，若是再遇着春旱或是暴雨，误了耕种的时节，今年的秋收便没了指望，百姓们又要受饥馑之苦。”

　　她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臣妾未嫁入楚国之前，曾在樊国的乡下见过一种耕作之法，名为牛耕。用健壮的黄牛拉着犁具，一人在前牵引，一人在后扶持，一日之内，竟能翻地三亩有余，效率比人力高出十倍不止。楚国水网密布，江河纵横，土地本就肥沃，只是这耕作之法太过陈旧，才浪费了这般好田。若能在楚国推广牛耕，再请巧匠改良犁具，让耕作更省力气、翻土更深，何愁粮食不丰？”

　　“牛耕？”熊旅心中一动。他穿越而来，深知牛耕与改良犁具是古代农业的一次革命性突破，只是如今正值春秋时期，这种耕作方式尚未普及，多数诸侯国依旧依赖人力耕种。他此前也曾想过推广新的耕作技术，只是苦无合适的契机，也担心百姓难以接受，如今樊姬主动提出，恰好正中他的下怀。

　　他转头看向樊姬，眼中带着赞许：“爱妃说得极是。民以食为天，食以农为本，楚国要想强盛，必先让百姓丰衣足食，而要让百姓丰衣足食，便需先改良这耕作之法。”

　　说罢，他转过身，朗声对身后的农官下令：“即刻传本王旨意，一是召集国中所有巧匠与经验丰富的农学家，齐聚郢都，由本王亲自授意，改良犁具——要让犁身更轻便，犁铧更锋利，牛拉着省力，翻土却能更深更匀；二是从国库中拨出专款，在各地设立‘养牛坊’，挑选健壮的黄牛、水牛，派专人照料，传授百姓养牛的技艺，让耕牛成为田间的助力；三是派使者前往列国，不惜重金，收集高产的稻种、麦种，尤其是耐涝、耐旱的品种，在郢都城郊开辟试验田，亲自试种，观察长势。”

　　他伸手指着眼前的这片农田，语气坚定：“就从这里开始试点。凡是参与试验的农夫，免去半年的赋税；若是试验成功，粮食增产，本王不仅重重有赏，还要将他们的经验在全国推广！”

　　田埂旁的农夫们听到这话，纷纷直起腰来，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他们黝黑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随即涌上浓浓的惊喜。王上亲自来到田间，过问他们的耕作，还要推广新的耕作之法，甚至免去赋税、给予奖赏，这可是从未有过的好事！一时间，原本疲惫的眼神里，都燃起了明亮的光，纷纷对着熊旅的方向躬身行礼，口中连声道：“谢王上恩典！谢王上恩典！”

　　农官们也激动不已，连忙躬身领命：“臣等遵旨！即刻便去办理，绝不敢有丝毫怠慢！”说罢，便急匆匆地转身离去，生怕耽误了时辰。

　　旨意一下，楚国上下立刻行动起来。各地的能工巧匠被连夜召集到郢都，熊旅亲自画出了曲辕犁的草图——将原本直挺的犁辕改弯，减少耕地时的阻力；将犁铧换成淬过火的精铁，使其更加锋利，入土更深；又在犁身两侧加装了扶手，方便农夫掌控方向。工匠们起初对这陌生的犁具充满疑虑，但在熊旅的耐心讲解和反复试验下，渐渐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便开始日夜赶工，反复打磨。

　　最初制成的几架犁具，果然如熊旅所料，犁身笨重，牛拉着十分吃力，犁铧也不够锋利，翻起的土块大小不一。工匠们没有气馁，而是根据实际耕作的情况，不断调整——将犁辕的弧度改得更平缓，减轻重量；将犁铧的角度调整得更合适，使其更容易切入土地；又用坚韧的桃木做犁身，既轻便又耐用。

　　半个月后，第一架改良后的曲辕犁终于制成。在郢都郊外的试验田里，一头壮硕的黄牛被套上犁具，一名经验丰富的农夫扶着犁柄，轻轻吆喝一声，黄牛便迈开步子，缓缓前行。只见那曲辕犁如游鱼般灵活，犁铧轻松地切入土地，翻起一尺多深的土层，土块被翻得整齐均匀，速度比人力快了数倍不止。那名农夫脸上满是惊喜，原本紧绷的肩膀渐渐放松，嘴里不住地赞叹：“神了！真是神了！这犁具太好用了！以前翻这么一块地，得花上一整天，现在半个时辰就够了！”

　　“成了！我们成功了！”围观的工匠们欢呼起来，一个个激动得热泪盈眶，连日来的辛苦仿佛都烟消云散。樊姬站在熊旅身边，看着那片被快速翻过的土地，嫩绿的草芽从新土中探出头来，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眼中闪着明亮的光。

　　与此同时，高产稻种的试种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熊旅派去的使者从越国带回了耐涝的“越稻”，这种稻种根系发达，能在水田里茁壮成长；又从秦国换回了耐旱的“秦麦”，即便遭遇春旱，也能保持一定的产量。农官们将这些新种子分成若干份，在不同水土条件的试验田里播种，每日派人记录光照、水分、生长情况，精心浇水、施肥、除虫，盼着能有好收成。

　　为了鼓励百姓养牛，熊旅还特意下了一道圣旨：“凡楚地百姓，家养耕牛一头，免一户人头税；养牛三头以上，赏布帛一匹、粮食二石；若耕牛因劳作死伤，由官府补贴半价购牛之资。”消息传开，百姓们纷纷响应。原本，牛在楚国多被用于祭祀或肉食，寻常百姓家极少饲养，如今有了官府的扶持，大家都动了心，纷纷从养牛坊领养幼牛，用心照料。一时间，楚国的田埂上，随处可见牵着耕牛的百姓，原本用于祭祀的“牺牲”，渐渐成了田间不可或缺的“劳力”。

　　时光飞逝，转眼数月过去，盛夏悄然而至。熊旅与樊姬再次来到试验田，远远望去，只见大片的稻田郁郁葱葱，绿油油的稻苗长势喜人，比普通稻种高出一截，稻叶肥厚，稻穗也比寻常的饱满许多。田地里，农夫们正赶着牛犁地，准备种植晚稻，他们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动作娴熟而从容，再也不见往日的疲惫与沉重。

　　负责试验田的农官早已等候在田边，见熊旅和樊姬到来，连忙上前躬身禀报，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王上，王后！大喜啊！经过这几个月的试验，牛耕的田地，亩产比人力耕作高出足足三成！而这新引进的越稻，长势极好，估摸着到了秋收时，比普通稻种能再多收两成！还有那秦麦，耐旱性极强，上个月遭遇小旱，普通麦种都蔫了，秦麦却依旧长势旺盛，收成怕是不会差！”

　　“太好了！”樊姬忍不住拍手叫好，她看向熊旅，眼中闪着璀璨的光，“夫君你看，这便是田垄间的新风气。百姓们不再为耕作所累，粮食能有好收成，往后的日子，定会越来越好。”

　　熊旅望着这片充满生机的田野，微风吹过，稻苗沙沙作响，仿佛在吟唱着丰收的歌谣。阳光洒在他的脸上，映出他眼中的豪情万丈。他知道，农业是国家的根基，粮食充足，百姓才能安定，军队才有充足的粮草，他一统华夏的梦想，才有了最坚实的支撑。

　　他转过身，对农官郑重下令：“传令下去，秋收之后，即刻在全国推广牛耕与改良后的曲辕犁，所有新犁具由官府统一打造，低价售予百姓；高产的稻种、麦种，由国库统一发放，派遣农官前往各地，手把手传授耕种技艺，务必让楚国的每一寸土地，都长出饱满的粮食，让每一户百姓，都能吃饱穿暖！”

　　“臣遵旨！”农官躬身领命，声音铿锵有力。

　　春风再次拂过田野，带着稻苗的清香，漫过郢都，漫过楚国的山川河流。田垄间，耕牛缓步前行，曲辕犁翻起层层新土，农夫们的笑声回荡在天地间。楚国的农业，正从人力的疲惫与低效中挣脱出来，借着牛耕与新技艺的东风，向着丰收的未来，悄然迈进。而这田垄间的新风，也正预示着一个强盛楚国的崛起，在春秋的乱世中，写下属于楚庄王的辉煌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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