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再见梁璐

　　车子在道路上疾驰如飞，卷起漫天尘土，在身后拉出一条浑浊的长带。

　　侯亮平嘴角斜叼着一支烟，手指夹着的烟卷燃着点点猩红，首次杀人带来的那阵心悸与慌乱，早已在风驰电掣的行程中消散无踪。

　　此时此刻，他只想飞上天，和太阳肩并肩，汉东就在他眼前。

　　方才在半途，他已将自身的致命破绽彻底销毁。

　　就像困在绝境的赌徒，一朝清空所有债台，那份卸下枷锁的轻松与狂喜，几乎要冲破胸膛。

　　经此一役，侯亮平心中豁然开朗，一个残酷的真理，在他脑海中愈发鲜明——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遗骸。

　　人不狠，站不稳。

　　当车辆稳稳的停在京州市国际酒店外后，侯亮平推开车门，对着后视镜细细梳理了一番易容后的妆容，确保没有丝毫破绽。

　　随后，他迈着沉稳而自信的步伐，宛如凯旋的大将军，昂首阔步向内走去。

　　省委办公大楼内，副书记办公室的灯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祁同伟端起小贺刚沏好的青瓷茶杯，手指触到杯壁的温热，只随意吹了两下便仰头饮下。

　　连日来的奔波劳碌，早已让他身心俱疲，此刻唯有这杯热茶能稍解倦意。

　　“慢点喝，仔细烫着。”

　　高育良坐在办公桌后侧，脸上带着几分淡笑说道。

　　祁同伟将空杯轻轻放在茶几上，语气中满是疲惫道

　　“高老师，您是不知道，我这一天下来可是水米未进啊！”

　　“行了，先说说案子的进展。”

　　高育良收敛了笑意，语气陡然沉了下来。

　　祁同伟闻言，瞬间敛起所有倦态，神情变得凝重肃穆，将提审高小琴的全过程，包括那些关键细节，一一向高育良详细禀报。

　　“哦？这么说来，侯亮平当真有问题？”

　　高育良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死死盯住祁同伟。

　　祁同伟重重点头，有些幸灾乐祸道

　　“视频我亲自看过了，大尺度、大场面啊。”

　　高育良手指一顿，沉吟片刻后缓缓开口道

　　“这样，东西给我，后续由我来处理。你尽快把陈海、刘庆祝的案子查个水落石出。”

　　“是，我听您的吩咐！”

　　祁同伟恭敬应道。

　　二人又低声交谈了几句，祁同伟便起身告辞。

　　看着弟子离去的背影，高育良的目光缓缓移到桌面上的文件与那个黑色硬盘上，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弧度。

　　“这个恶人，终究还是得我来做。”

　　他在心中暗暗下定决心，眼中闪过一丝冷笑，随即恢复了惯有的沉稳，静候事态发展。

　　汉东大学的深秋，道路两侧的树木褪去了葱茏，光秃秃的枝桠在寒风中摇曳，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簌簌飘落，在地面铺成一层萧瑟的地毯。

　　法学院党总支副书记办公室内，光线略显昏暗。

　　梁璐手中捧着一本摊开的法学专着，目光却空洞地落在书页上，思绪早已游离天外。

　　今年已然五十五岁的她，望着办公室里同事们偶尔提及家庭时眉眼间的温情

　　——那些子孙绕膝的喧闹，那些阖家团圆的暖意，都像一把钝刀，在她心头反复切割。

　　她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人生早已一片荒芜，失败得无可救药。

　　就连曾经无话不谈的闺蜜吴慧芬，如今也与她渐行渐远，那份亲昵早已在岁月的消磨中淡去。

　　而与赵东来的夫妻关系，更是沦为一地鸡毛。

　　曾经，他们尚且能以“室友”的名义，维系着表面的平和，可自从父亲梁群峰退休，失去了权力的庇护后，赵东来便彻底撕下了伪装。

　　他不再忍耐，整日在外流连，肆意放纵。

　　梁璐从最初的愤怒斥责，到后来的哭闹争执，再到最后的威胁警告，所有的努力都如同石沉大海。

　　这一次，对方更是报复性的将她狠狠魔弄晕过去以后，就离去了，翻脸不认人，再次玩起了消失，将她的尊严碾得粉碎。

　　从前，她总习惯将所有的不幸都归咎于他人，怨命运不公，怨人心叵测。

　　可随着年岁渐长，鬓角染霜，她终于开始反思，或许自己过去真的太过任性，那些被她肆意挥霍的时光，那些被她忽略的人情，终究酿成了今日的苦果。

　　如今，她早已没了多余的奢望，只盼着能安安稳稳地做好手头的工作，然后抽空去养老院陪伴父亲。

　　父亲梁群峰对她的爱，从来都是毫无保留的，当年为了她的前程，甚至不惜动用职权。

　　看着那个一生要强、如今却日渐苍老的老人，梁璐心中满是愧疚。

　　她只想为父亲多做些什么，弥补过去的过错，也让他知道，自己终于长大了，懂得了感恩与担当。

　　“我愿用我一切 换你岁月长留

　　一生要强的爸爸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微不足道的关心 收下吧

　　谢谢你做的一切 双手撑起我们的家

　　总是竭尽所有 把最好的给我

　　我是你的骄傲吗 还在为我而担心吗

　　你牵挂的孩子啊 长大啦……”

　　突如其来的歌声，恰如其分地漫进耳畔，梁璐的眼角霎时泛起潮意。

　　她抬手轻拭，目光扫过墙上的挂钟，下班的时刻已然来临。

　　简单拾掇好案头，她背起包，脚步轻快地向校外走去

　　——得赶回家给父亲做饭。老人年事已高，饮食上半点马虎不得。

　　漫步在熟悉的校园里，路旁的景致勾起万千思绪，往事如电影镜头般在脑海中流转。

　　梁璐嘴角牵起一抹苦涩的笑，暗自思忖。

　　自己是真的老了，近来总爱伤春悲秋。

　　她轻轻摇了摇头，加快脚步迈向校门口。

　　与门卫简单寒暄几句后，刚踏出校园，抬头的瞬间，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撞入眼帘

　　——

　　祁同伟！

　　阔别近二十载，梁璐却一眼便认出了他。或许正如那句话所说，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这个男人，在她的心底，早就留下一抹挥之不去的印记。

　　多少个夜半钟声响起的时刻，她总会忍不住遐想。

　　倘若当年祁同伟选择妥协，自己的人生会不会是另一番模样？

　　祁同伟凝视着眼前的女人，短发斑白，身形早已不复当年的窈窕，与昔日那个在汉大叱咤风云的省委副书记千金判若两人。

　　果然，岁月是柄无情的杀猪刀，一刀刀刻下时光的痕迹，催着人褪去青涩，走向沧桑。

　　四目相对的刹那，空气仿佛凝固，唯有无声的张力在两人间蔓延。

　　“梁老师，可否借一步聊聊？”

　　祁同伟率先打破沉寂，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

　　梁璐闻声便是一怔，眸中闪过几分错愕

　　——（他竟会主动找自己？）

　　短暂失神后，她轻轻点了点头。

　　二人移步至校门口的咖啡厅，祁同伟点了两杯咖啡，随后引着梁璐在角落的卡座落座。

　　木质桌椅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却让彼此间的氛围更显微妙。

　　“你、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梁璐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确实有件事，想向你求证。”

　　祁同伟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目光却透着几分锐利。

　　梁璐茫然地迎上他的视线，心中满是不解。

　　“当年你对我纠缠不休，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祁同伟的目光紧紧锁住她的眼睛，语气直白得不留余地。

　　这话如同一记重锤，让梁璐瞬间涨红了脸，难堪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如今的她早已没了当年省委副书记千金的风光，落魄的境遇让她在昔日故人面前，更显窘迫。

　　沉默在卡座间蔓延了许久，梁璐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沙哑道

　　“当初我只是想找个年轻有为、名气在外的男友。一来是想报复前男友，二来……我实在不想被人看笑话。他们表面上客客气气，背地里的闲言碎语，实在太难听了。”

　　“所以，我不过是个替代品？”

　　祁同伟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喜怒，却透着一股彻骨的寒凉。

　　“是……当时你是省高考状元，又是汉大学生会主席，风头正劲，我的目光一下子就被你吸引了，便开始主动追求你……”

　　梁璐的声音越来越低，像蚊子哼似的，带着难以掩饰的窘迫与心虚。

　　忽然，一段被遗忘的记忆猛地涌上心头

　　——那个不起眼的新生，身影逐渐清晰。

　　（对了，是他！那个大一新生！）

　　梁璐定了定神，继续说道

　　“我放下身段对你围追堵截，可你始终对我不理不睬。后来我得知陈阳是你女朋友，心里便有些打退堂鼓。”

　　“可就在我心灰意冷的时候，一个大一新生突然找到我，建议我想办法拆散你们。他说这也是对你们感情的考验，若是你们经不住考验，我的机会自然就来了。我当时鬼迷心窍，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就求父亲把陈阳调到了最高检。果然，你们没多久就分开了……”

　　“可我没想到，即便这样你还是不肯接受我。当时我又气又急，也是那个新生在一旁怂恿，说你是农村出来的，最看重前途，可以利用毕业分配逼你妥协！于是我才……”

　　“他叫什么名字？”

　　祁同伟猛地打断她，目光如利剑般锐利，仿佛要穿透人心。

　　梁璐此刻也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个新生当初的每一句话，恐怕都是别有用心的引导。

　　只是那时她一门心思扑在拿下祁同伟上，根本没深思其中的蹊跷，只想着尽快达成目的。

　　“他、他叫……”梁璐皱紧眉头，费力地在记忆中搜寻道

　　“好像叫什么平？”

　　“侯亮平？”

　　祁同伟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中带着一丝笃定。

　　“对！就是这个侯、侯亮平！他当时还说，是不忍心看我为情所困……”

　　梁璐连忙点头确认。

　　祁同伟端着咖啡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泛白。

　　所有的线索在此刻串联起来，真相如同一道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开。

　　侯亮平，果然是你！

　　之前就从对方心声察觉一二，梁璐的亲口指证，实锤了。

　　猴崽子，你给爷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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