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7章 永夜星河（5）

　　慕声发出了第一声反抗的怒吼。

　　可他的挣扎在几个半大少年的合力下，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噗通！”

　　他被高高抬起，然后重重地抛入冰冷的池水中。

　　初冬的池水寒冷刺骨，瞬间浸透了他的衣衫，夺走了他所有的温度。

　　他在水里挣扎着，呛了好几口水。

　　岸上传来慕飞等人肆无忌惮的狂笑声。

　　“哈哈哈，看他那狼狈的样子，跟条落水狗一样！”

　　慕声费力地扒住池边的假山，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岸上那一张张幸灾乐祸的脸。

　　彻骨的寒冷，钻心的屈辱，还有那件被撕裂的天青色外袍。

　　一股浓烈的恨意，在他胸膛里疯狂滋生。

　　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对他？

　　就在这时，一个愤怒的女声传来。

　　“慕飞！你们在干什么！”

　　慕瑶提着裙摆跑了过来，看到池中的慕声和岸上狂笑的众人，气得浑身发抖。

　　慕瑶的出现，让慕飞等人的笑声戛然而止。

　　“瑶妹，我们……我们就跟他开个玩笑。”

　　慕飞有些心虚地解释。

　　“玩笑？有你们这么开玩笑的吗？”

　　慕瑶气得眼圈都红了，她指着冰冷的池水，声音都在颤抖。

　　“这么冷的天，你们是想害死他吗？！”

　　她不再理会这群人，焦急地对池中的慕声伸出手。

　　“慕声，快，把手给我，我拉你上来！”

　　慕声看着她伸出的手，又看了看她身后那些神色各异的所谓亲人，眼中的赤红渐渐褪去，只剩下死一般的灰寂。

　　他没有去握慕瑶的手，而是自己撑着假山，一点点爬上了岸。

　　浑身湿透的他，狼狈不堪，冻得嘴唇发紫，身体不住地哆嗦。

　　可他却站得笔直，目光扫过慕飞等人，那眼神，让后者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

　　他一言不发，转身朝着自己院子的方向走去。

　　每一步，都在光滑的青石板上留下一个湿漉漉的脚印。

　　“慕声！”

　　慕瑶担忧地喊了一声，想要跟上去，却被慕飞一把拉住。

　　“大小姐，你管他干什么？一个外人而已，家主的寿宴要开始了，我们快过去吧。”

　　慕瑶甩开他的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快步追着慕声的背影而去。

　　那一晚，慕声发了高烧。

　　他躺在床上，整个人烧得迷迷糊糊，冷得像是掉进了冰窖，牙齿都在打颤。

　　慕瑶守在他床边，哭着为他换了一块又一块的湿毛巾，又亲自去厨房熬了姜汤，一口一口地喂他。

　　在无尽的黑暗和寒冷中，慕声再次坠入了梦境。

　　这一次的梦境，不再是温暖明亮的。

　　四周是浓得化不开的雾气，冰冷潮湿。

　　白雨萱站在雾中，静静地看着他。

　　她似乎感受到了他身上那股几乎要溢出来的怨气和恨意。

　　慕声看着她，所有的委屈、愤怒、不甘，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他像个孩子一样，扑倒在她脚边，死死抓着她的裙摆，压抑的哭声从喉咙里挤出，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地颤抖。

　　他没有说话，但白雨萱什么都明白了。

　　她没有多言安慰，也没有劝他放下。

　　她只是静静地等着，等他把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出来。

　　许久，慕声的哭声渐渐停了。

　　他抬起头，满是泪痕的脸上带着一丝迷茫和无助。

　　“雨萱姐姐……我是不是很没用？”

　　白雨萱缓缓蹲下身，伸出手，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泪水。

　　动作轻柔，却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

　　“不是的。”

　　然后，她摊开手掌，光华流转，一根用红色丝线编织而成的手绳出现在她掌心。

　　手绳的样式很简单，只是普通的金刚结，上面坠着一颗小小的、看不出材质的黑色珠子，毫不起眼。

　　“戴上它，别取下来。”

　　白雨萱将手绳递给他。

　　“它能安神。”

　　慕声愣愣地接过手绳，那细细的红绳一接触到他的皮肤，一股暖流便顺着手腕流遍全身，驱散了梦境中的寒雾，也抚平了他心中的躁动。

　　他珍而重之地将手绳戴好，紧紧地贴着自己的皮肤。

　　这是雨萱姐姐给他的东西。

　　梦境的最后，白雨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似乎穿透了梦境，看到了更遥远的东西。

　　“记住，无论何时，守住本心。”

　　慕家，后山。

　　一座高耸的石塔矗立在禁地的最深处，塔身被无数粗壮的铁链捆绑，上面贴满了密密麻麻的符篆，散发着强大的镇压之力。

　　这里是慕家的镇妖塔。

　　塔的最顶层，一片黑暗。

　　一个被铁链穿透了琵琶骨的女人身影，被牢牢地锁在石壁上。

　　她长发凌乱，遮住了面容，身上散发着滔天的怨气。

　　她便是被慕家封印了百年的九阶大妖，“怨女”。

　　忽然，她猛地抬起头，干裂的嘴唇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好浓烈的怨恨……真是……最完美的养料啊……”

　　她的声音沙哑而刺耳，在空旷的石室中回荡。

　　她闭上眼，一丝黑气从她身上分离出来，悄无声息地穿透了层层禁制，飘向了慕声所在的院落。

　　从那天起，慕声的生活似乎恢复了平静。

　　或许是慕瑶的警告起了作用，慕飞等人收敛了许多，不再明目张胆地找他麻烦。

　　慕声白天跟着先生读书习字，晚上则在梦中向白雨萱学习各种知识。

　　他变得越来越沉稳，也越来越沉默。

　　只是，偶尔在白天疲惫恍惚的时候，他的耳边会响起一个温柔的女声。

　　“孩子……你受苦了……”

　　那声音充满了怜惜和悲伤。

　　起初，慕声以为是幻觉，并不理会。

　　可那声音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尤其是在他感到疲惫或者心情低落的时候。

　　终于有一次，在他练字累了，趴在桌上小憩时，他看到了一副幻景。

　　一个穿着白衣的美丽女人，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他们都欺负你，我知道的……跟我一样……”

　　女人声泪俱下地控诉着。

　　她说自己曾是慕家天赋最高的弟子，却因为功高震主，被如今的家主流一脉陷害，污蔑为妖邪，残忍地封印在后山的镇妖塔里，永世不得超生。

　　“孩子，你的心充满了怨恨，和我一样……我们才是同类……”

　　“你帮帮我，好不好？”

　　女人哀求着，向他伸出手。

　　“只要你到镇妖塔，揭下塔门上那张金色的符篆，破坏掉镇压法阵，我就能出来了。”

　　“等我出来，我就传你无上力量，让你成为这个世上最强大的人！”

　　“到那时，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你，你可以保护你想保护的人，让所有看不起你的人，都跪在你脚下！”

　　无上的力量……

　　保护想保护的人……

　　慕声的心，狠狠地动了一下。

　　他想到了慕瑶姐姐，想到了那些欺辱过他的嘴脸。

　　幻境消失，慕声猛地惊醒，额头上全是冷汗。

　　他低头，看到了手腕上那根鲜红的手绳。

　　雨萱姐姐让他守住本心。

　　可他的本心，又是什么？

　　是继续这样屈辱地活着，还是……抓住那个能让他翻身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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